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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舊日榮光

  “艾德倫…利維恩?”

  電子眼上的燈光一陣明滅,守秘者的聲音顯得有些迷茫,過了好一陣他似乎才從長眠的困倦中清醒過來,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

  “教皇?教長?”

  這是存在于舊時代的詞匯,過了這么漫長的時光,這些東西對于守秘者而言已經變得過于遙遠,如今再度提起,他只覺得陌生。

  “嗯。”

  艾德倫應聲,他觀察著這被金屬覆蓋的血肉之軀,之前在歷代教皇的只言片語間聽聞過這偉大的存在,所以如今親眼見到他,對于這怪異的姿態,艾德倫并不感到意外。

  目光在此之間游離著,艾德倫仰視著這宏偉的建筑,井壁之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容器,只不過絕大部分已經變得空蕩蕩了,下方還亮起警紅的指示燈,如同猩紅的眼眸。

  守秘者還在沉默,在他的預計里,外界的世界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中徹底破敗了才對,或許還有人類存活,但想必也變得原始野蠻,就像野獸一樣。

  脆弱、落后、愚昧、在黑暗的壓抑下被折磨,緩慢地死去。

  可能是活的太久了,久到守秘者也快忘了自己本是和他們一樣脆弱的人類,面對這悲慘的一切,他的內心只剩下了麻木,固執地堅守著職責,繼續著無意義的延續。

  “教皇…也就是說,教會?”

  守秘者喃喃道,他猛然響起,幾百年前的那批訪客,那批神神叨叨的,跟猴子一樣的訪客們。

  他看著眼前的艾德倫,他身上裹著厚重的大衣,上面遍布著霜雪,但從大衣下能看到精致且華麗的衣襟,雕滿花紋的細長劍刃插滿了劍袋…如果守秘者的電子眼沒出問題的話,這好像是禁絕合金。

  最令守秘者感到驚異的便是艾德倫的眼瞳了,熾白的焰火在其中燃燒著,正如無數世紀以來人類的仇敵。

  嗡嗡的噪音從守秘者的胸腔中響起,大概是情緒起伏過大,機械泵加快了運血。

  大概有多少年了。

  守秘者再一次體會到了所謂的“興奮”。

  “我遵守著歷代教皇的囑咐,執行著神的手諭,我們已經再次加固了升華之井下的防護,熔鑄的圣銀將囚籠完全封死,只留下一個進行觀測的井口,針對妖魔的東征也在有序進行,獵魔教團已經被盡數派遣出去,由‘天使’們率領,討伐肆虐諸國的妖魔,重新奪回的土地被開墾耕種。

  在此之間我們也再次聯絡上了筑國者們,根據他們所獲得了煉金術,我們強化了獵魔人們的武器裝備,也進行了縛銀之栓的研制,根據‘升華’,新一代的獵魔人將更加可控。

  雖然說這勢必會與不可言述者加深聯系,但從整個世界的局勢來看,這樣的惡化,是可以接受的。”

  艾德倫大概在路上預想過很多次與“神”的交流,所以這些話仿佛被他背在心里了一樣,他語氣平緩、穩重地將這一切報告給守秘者。

  守秘者身上的各式指示燈亮個沒完,用他自己的形容詞來講,現在他身上就像纏繞了一圈節日燈帶。

  艾德倫等待著守秘者的回復,過了好一陣,守秘者才緩緩說道。

  “先讓我平靜一下…”

  電子眼來回轉動著,守秘者走到了艾德倫的身邊,他欲言又止,金屬的手臂扶在了他的肩膀上,艾德倫的神情微微變化,看樣子是與神的接觸讓他有些緊張。

  這樣尷尬的沉默持續了好久,守秘者干巴巴地說道。

  “你…有興趣看看超壓流體冷切割刃嗎?”

  守秘者說著還挺了挺胯。

  艾德倫表情依舊是鐵鑄般冰冷,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在他看來神的這些動作顯得有些…怪,但想想也是,對方畢竟是所謂的神明,本就難以用常理揣度,自己還是不要做多余的事,履行好歷代教皇的職責就行。

  守秘者深呼吸…至少他覺得氣泵高鳴對于他而言算得上是深呼吸。

  “所以說,外界還有人類存活是嗎?”

  守秘者話語顯得有些急促,他慌張的不行,就像一個即將拆開生日禮物的孩子。

  “嗯。”

  “多少人?”

  “我不太清楚,福音教會不涉及諸國人口的統計。”

  “諸國?”

  “對,很多國家,大多由筑國者秘密把持,從他們的言談間,他們似乎也背負著您的旨意。”

  “那些怪物呢?”

  “您是指妖魔嗎?我們已經從它們的手中奪回了大半的土地,東征仍在繼續,也將一直繼續,直到將它們趕盡殺絕,與此同時,我們也按照著神諭,進行著信息的抹除,我們燒毀了所有與妖魔有關的訊息,將這些秘密死死地把持在獵魔教團之中。”

  談話結束了。

  守秘者緩緩地低下頭,然后身體有些踉蹌地后退,他覺得自己的腿有些軟,有些站不住,可實際上守秘者很清楚,他用的是金屬的義肢,出力拉滿能一腳踹碎混凝土。

  可現在他就是…就是覺得有些虛弱。

  艾德倫看著靠在一旁的守秘者,他什么也不說,金屬的臉龐上也沒有絲毫的表情,艾德倫難以理解他的情緒,有些敬畏地問道。

  “您不滿意嗎?我也覺得我們太慢了,按照初代教皇的意思,這一切應該提前一百年左右完成才對。”

  艾德倫自責道,為了進行權能的優化,獵魔教團花費了太多年的時間,才從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里,挖掘出那屬于天使們的權柄,將這些神秘的力量,進行系統化的認知。

  “沒…我只是,只是覺得有些羞愧吧。”

  守秘者的話語磕磕巴巴的,可能是太久沒和人說話的緣故,也可能是其他什么的原因。

  他看向了艾德倫,這個年輕的教皇正帶著銀白的冠冕,昏暗的光芒被其映射著,照得守秘者都快睜不開眼。

  守秘者記得自己的心臟已經在很多年前就被摘除掉了,現在為他供血的是一個復雜的機械泵,但不知為何,他耳旁響起了很多年都不曾聽見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我以為,我們輸了呢。”

  守秘者喃喃自語著。

  “我向來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我不敢走出這個庇護所迎接真正的死亡,也不敢將人類的一切推上賭桌,我能做的只有履行自己的職責,在這里茍活著,告訴后來者這些故事。”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些像猴子一樣的圣徒們,守秘者還記得這些家伙撲在自己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

  “我是個膽小鬼啊…”

  記得那時守秘者便是站在這里,目送著那些圣徒們的離去,其實他當時蠻想嘲笑這些家伙的,人類已經走向了滅亡,那些家伙即使得到了那些知識,離開之后也幾乎沒有希望可言。

  那時就連守秘者都選擇了悲觀茍活,這些猴子一樣的人類,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才像個猴子啊。”

  守秘者說著艾德倫聽不懂的話,過了好一陣,守秘者才再度站直了身體,挺起了腰板,連同某些早已斷裂的東西再度熔鑄在了一起。

  “你是升華者,對嗎?我看到那焰火了,你也踏上了升華之路,這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對不起,只有變成惡魔,才能殺死惡魔。”

  艾德倫堅定地回應著,他熟知著《福音書》與《啟示錄》,清楚著這一切的因果。

  守秘者笑了,他猛地向前踏步,雙手抱住艾德倫的臉龐,額頭頂在一起,雙瞳對視。

  “對,只有變成惡魔,才能殺死惡魔。”

  電子眼緊盯著艾德倫的眼瞳,守秘者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你也會那招,對吧?就是入侵我意識的那個能力。”

  “您是指權能·加百列嗎?”

  “啥?什么怪名字。”

  “這是來自神的恩賜,我們以天使們的名字命名的這些能力。”

  “啊…早知道不把那些宗教類的知識給你們好了,不過這些不重要。”

  守秘者鏗鏘有力地喊道。

  “入侵我的意識,讀取我的記憶,那里有你需要知曉的一切。”

  “就這樣,我告知了艾德倫一切的真相。”

  老者想了想,繼續說著。

  “他的反應很平靜,我猜他早就有過懷疑,不然按照那群猴子,艾德倫見到我的時候,就該磕頭跪拜了。”

  過往的故事在眼前展現,洛倫佐時不時地注視著自己的手掌,那里留有被圣銀灼燒的疤痕,疤痕下便是奔涌的秘血,現在洛倫佐終于找到了所謂的起源。

  “我讓他冷靜了一陣,剛好我也冷靜了一下,叫醒了其他幾個人還沒死的老家伙們,在艾德倫的情報下,我們知曉了外界人類的幸存,他們堅韌地挨過了黑暗的時代,迎來了銀白的曙光。

  為此我們一同做出了決定,準備利用所有的資源,進行了最后一次的重啟。”

  老者說著看向了環繞在圓盤上的其它鐵棺,其上的微光不再,只剩下陳舊的灰色。

  “我們這些家伙太老了,也在這里呆的太久了,我們早已和這座庇護所融為了一體,難以再踏出,為此我將長眠中的羅杰·科魯茲喚醒了,命他協助艾德倫·利維恩進行重啟。

  他們兩個帶著庇護所內的知識與真相再次離開,艾德倫返回了他的軍團,繼續著東征,從妖魔的手中奪回人類生存的土地,羅杰·科魯茲則試著重新團結起因歲月失落的筑國者們,他建立了名為玫瑰十字會的團體,順便利用了庇護所重啟的歷史,來作為團體的背景。

  世人將這些擁有著超前知識的人稱作煉金術師,后來團體越來越大,演變為了名為黃金黎明的團體。”

  老者的語調從興奮變為了失落了,洛倫佐能很明確地感受到這一轉變。

  “那時真不錯啊,一切都在積極向上,有那么一瞬間我都覺得人類或許能打贏這場仗。

  由羅杰·科魯茲領導的黃金黎明擁有著超前的知識與技術,但現世的基礎設施還不足以支撐復刻曾經的科技,為此他們進行了分裂,一批人回到了庇護所里,利用著庇護所僅存的一些設備進行研究,一些人則游走在大地上,將基礎科學散布在諸國之中,希冀在數代人后能完成這一切。

  其中的成員大部分為被重新團結起來的筑國者,故此整個世界都在黃金黎明的分裂下向上攀升。

  可有一天,一件事改變了這一切。”

  老者的話語停住了,他有些不愿回想這些。

  “什么分歧?”

  洛倫佐沒有絲毫放過老者的意思,他追問道。

  “關于不可言述者。”

  老者說。

  “在獵魔教團數個世紀的研究下,他們對于不可言述者已經有了很大程度的認知,可以說獵魔人的力量便源于不可言述者,為此艾德倫也意識到了災難的降臨。”

  “人口抵達了峰值,不可言述者將從長眠之中蘇醒。”

  洛倫佐說道,這是未解的難題,也是洛倫佐現在所面對的難題。

  “艾德倫不希望屈服于這樣的威脅,他好不容易創造了這樣美好的時代,怎么忍心就這樣摧毀呢?為此他集結了一大批的精銳獵魔人,他們都是升華者,可以潛入升華之井下與不可言述者作戰。

  羅杰也是如此,在煉金術師們與筑國者們的協同下,整個世界的文明在加速前進,雖然與舊人類的輝煌相比,這些不值一提,但也我們無數次重啟掙扎中,最有希望的一次。”

  老者至今仍在悔恨,悔恨自己的無力。

  “我什么也做不到,我活的太久了,不止是肉體被;優化”,就連記憶也是如此,我的人生是如此地破碎,我都記不住我妻子的樣子…說不定我也沒有妻子,除了我的職責外,我什么記憶也沒有。

  我只能旁觀著他們步入升華之井。”

  “然后呢?”

  “然后他們失敗了,他們真切地感受到了不可言述者的瘋狂,在它的呢喃下陷入絕望。

  艾德倫與羅杰都受到了影響,他們與不可言述者的聯系在加深,也因這次深入,他們的升華程度更深了。”

  “變成了虛無的靈體,就像我一樣。”

  一直沉默的華生在此刻說道,她似乎明白守望者們的來歷了,也清楚了當時在升華之井旁,艾德倫如何憤怒與暴躁。

  “差不多,羅杰心灰意冷地離去了,我們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而艾德倫則提出了‘守望者計劃’。

  在從升華之井返回后,艾德倫便意識到了自己受到了不可言述者的注視,他將成為‘通道’,從守護者變成加害者,他沒有猶豫,做出了一系列的指令。

  艾德倫將權能·加百列封存,相關的信息也被燒毀,唯一記載的《啟示錄》也因與不可言述者的聯系,被侵蝕籠罩,難以閱讀。

  就此升華之路被斷絕。

  其余一同參與升華之井行動的升華者們被艾德倫召集了起來,艾德倫清楚,他們也受到了污染,也有成為‘通道’的可能。

  為此,他令這些升華者喪失了自我,完全失去自主的意義,變成一件又一件的工具。

  緊接著艾德倫利用著這非凡的偉力在庇護所外圍建造了一層又一層的防御圈,并使虛幻的自己‘降維’,吸取著妖魔與死囚,加上被他們憑空塑造的血肉,創造出了名為利維坦的龐大妖魔,而它的間隙成為了守望者們的駐地。

  利維坦游走在庇護所的邊緣,獵殺任何試圖靠近的活物,從而斷絕從庇護所內得知升華之路的可能,喪失自我的守望者們遵循著命令,追逐著任何潛在的威脅,就此一個近乎完美的圍欄將人類的認知圈在其中,將不可言述者隔離在外。”

  老者訴說著這黑暗殘忍的儀式,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痛苦。

  “守望者系統關乎重大,它需要一個永生且理智的管理者,為此艾德倫令自己陷入了長眠,延續生命的同時,也避免著被不可言述者進一步地加深侵蝕,只有在遇到守望者們處理不了的問題時,他才會被喚醒。

  而在陷入長眠前,艾德倫做出了最后一個指令。”

  “什么?”

  “追殺羅杰·科魯茲,他也是升華之井的歸來者,他也有成為‘通道’的可能。”

  老者說著過往的悲慘,但心情卻逐漸輕松了許多,可能是終于有人交流的原因,也可能是壓力的釋放,他繼續說著。

  “他們兩個是很好的朋友,覺得能攜手拯救世界,結果卻變成了這個模樣。

  自升華之井后,便沒有人見過羅杰·科魯茲,他最后一次有記錄的行動,是來自筑國者們的報告,他們受到了來自羅杰的指令,在人口抵達警戒線時便發動戰爭,令人口回落。

  就這樣,沒有升華者,也沒有來自庇護所的知識,什么都沒有,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

  洛倫佐與華生都保持著沉默,在老者的陳述里,過去一個又一個未解的謎團得到了答案。

  “最后…最后便是我了,羅杰與艾德倫,他們都做出了他們的抉擇,我也該做出抉擇了。

  遺憾的是我不是戰士,也不是什么學者,我只是一個可悲的記錄著,更重要的是,我還是個膽小鬼,”老者嘿嘿地笑了起來,“但總有些事,是膽小鬼也能做的吧。”

  “你做了什么?”洛倫佐發問。

  老者則拍了拍堅固的鐵棺,他說道。

  “我叫那幾個還沒死的老家伙,為我做了最后一次‘優化’,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等到你們的到來。”

  一團脆弱、老朽,但依舊固執存活的腦組織。

  “我要活下去。”

  守秘者輕聲道。

  “不擇手段的活下去。”

  “我要變成血肉的紀念碑,紀念著人類的榮光。”

  “舊日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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