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塔緩緩移動,將阿斯卡隆的炮管抬起,勉強地調轉到了一個合適的位置,最后搭在了艙室上,將其作為支架令阿斯卡隆變成了一具固定火炮,至于它還能開火幾次,沒有人知曉。
這座巨炮的開火次數已經遠超設計預計,誰也不清楚它會在何時達到使用壽命。
震耳欲聾的炮擊過后,半融化的金屬攜帶著灼熱的高溫將角鯨號吞食,整片海面上都升起了熾熱的蒸汽,布滿銹跡的船身也在頃刻間被燒紅,連帶著內部的血肉也化為了灰燼。
風里傳來了隱約的吼叫聲,仿佛是角鯨號在哀嚎。
冷冽的海風吹得海博德有些發抖,但這徹骨的寒冷也令他的意識十分清醒,抬起頭,只見四分之一的天空已經變得明亮了起來,只是風暴過于龐大,烏黑的積云被它裹挾著,仿佛要將世界重新拖入黑暗。
有血鯊號擋在前方,晨輝挺進號的壓力小了許多,入侵的妖魔數量并不算多,只是它們大多都沿著船體的破壁爬了進來,在船體內行進著,令士兵們難以有效地阻擋。
好在大部分重要區域都進行了封鎖,在洛倫佐的指示下,士兵們干脆放棄了對這些妖魔的圍剿,任由它們在船體內爬行著,對于洛倫佐而言,這些妖魔都不是問題,最大的麻煩是那頭海蛇,船體的損毀也不是重要因素,只要保護好關鍵區域,令晨輝挺進號能保持最低運轉強度即可。
在這樣的策略下,士兵們的壓力小了許多,也空閑出了更多的力量,調用在別的地方。
“守住甲板!”
海博德高聲喊道,在風浪的躁響前,他的聲音被瞬間吞食、掩蓋,他不清楚有多少人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但這是海博德所能做的了。
鋁熱步槍不斷開火,將妖魔們逐一擊落,保證著甲板仍在控制之中。
在海博德的不遠處,高大的黑天使被線纜所束縛著,穩穩地立于被掀起的暴雨中。
在幾分鐘前洛倫佐登入了黑天使,引擎轟鳴運轉,妖魔的血肉也一同復蘇著,連帶著鐵羽也在微微起伏,如果靠的足夠近,都能感受到甲胄身上傳來的溫度。
這讓人產生怪異的錯覺,不清楚這究竟是鋼鐵,還是嗜血的生物。
海博德揉了揉眼睛,將這些冰冷的雨水甩掉,看向了遠處的血鯊號,它已經直面上了角鯨號,替晨輝挺進號牽制著敵人。
坐落在高處的指揮室內,諾塔爾僵著臉,雙手死死地抓緊舵盤,聽從著腦海里的聲音,盡他所能地操控著晨輝挺進號,好讓它在這滔天的波濤中保持穩定。
隨著妖魔的來襲,指揮室也不得幸免地淪為了戰場,好在妖魔數量不多,基本已經清理干凈,加上海博德控制住甲板后,一時間這里倒變得安全起來。
諾塔爾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在高處他能看到更為詳細清晰的畫面,他能見到這掀起風浪與哀嚎的怪異們,他也能看到那緩緩駛來的大船。
風暴如同漆黑的鐵幕,緩慢地推進著,壓迫在諾塔爾的胸口,越是靠近,越是沉重,直到令他難以喘息。
在出發前諾塔爾也是有過覺悟的,他抱著死志參與了這次航行,可當死亡真的降臨時,真正面對這無際的絕望時,諾塔爾才意識到自己的可笑。
如何考驗一個人真正的價值。
讓他面對死亡,看他做出的抉擇。
諾塔爾早已做出了他的抉擇,他想回家,他想和這片該死的大海說再見,他真的很想退縮,松開這沉重的舵盤,找個無人的角落躲起來。
有光升起,映亮了諾塔爾的臉龐,吸引著他的目光。
那是熾白灼目的光芒。
諾塔爾看到了前方的血鯊號,在血鯊號的海面之下,升起了熊熊白光,將四周的海水都一同映亮,仿佛正有著一顆燃燒的灼日在幽邃的深海之中升起。
“這是…什么啊?”
他喃喃地發問著,但沒有人來回答他的問題,也是在這一刻,新一輪的躁動開始了。
所有人都能明確地感受到,隨著白光從海底升起,耳旁響起了更加響亮扭曲的私語聲,仿佛有成百上千的幽魂在耳語著,這聲音越發響亮,幾乎要蓋過了狂亂的風浪,乃至演變成刺耳的怒吼聲。
一瞬間諾塔爾的耳中便只剩下了這焦躁的鳴響,他痛苦地捂住耳朵,也是在這時他看到了朝自己跑來的塞琉,女孩也在忍受著瘋狂的呢喃聲,她張開嘴,好像是在對諾塔爾喊些什么。
銳利的痛楚令諾塔爾察覺到了危險的降臨。
指揮室一側的玻璃猛然碎裂,破碎的玻璃化開了諾塔爾的臉頰,妖魔吐露著腥臭的血氣,撲面而來。
在這混亂的戰場上,沒有安全的地方,哪怕海博德如此努力控制,依舊有妖魔在陰影之中潛入了進來,伴隨著白光的升起,數不清的妖魔早已攀附在了指揮室的周遭。
要死了。
死亡的念頭在諾塔爾的腦海里飛逝,一瞬間他居然不怎么害怕,反而有種解脫的快感。
諾塔爾終于能擺脫這無止境的噩夢了,雖然他像極了懦夫,可這樣逃避似乎又是個不錯的結局。
就這樣…死去。
燃燒的鋁熱彈命中了妖魔,將它行進的軌跡打斷,灼熱的金屬貫入了它的身體之中,它揮舞著利爪,試圖切割著周遭的事物,但很快一把鋒利的折刀猛地刺入它的喉嚨,再度用力地扯開。
骨骼斷裂,溫熱的鮮血傾灑,妖魔還沒死去,歪扭的頭顱還在試著啃咬,結果鋁熱步槍的槍管直接捅進了它的嘴里,扣動扳機,灼熱的彈丸不斷深入燃燒,乃至將它的胸腔都燒成了一團焦黑。
塞琉一腳踹開了這具燃燒著余火的尸體,身后跟上來的克拉夫則為鋁熱步槍重新上彈。
她似乎是在說些什么,可諾塔爾聽不清,他的心神完全被瘋狂俘獲,每一分每一秒對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諾塔爾!”
聲音突然清晰了起來。
塞琉強硬地將一支弗洛倫德藥劑注射進了諾塔爾的體內,隨著藥劑的擴散,瘋狂的呢喃聲衰退了不少,但仍能在耳邊分辨出其的存在。
諾塔爾喘著粗氣,又被趕上來的克拉夫給拖起。
“返回你的崗位,諾塔爾船長。”
塞琉在他耳旁吼道。
諾塔爾呆呆地看著這個染血的女孩,聽到她的話,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松開了舵盤。
他抬起手,聽從著塞琉的話,剛準備自阿杜抓緊舵盤時,更多的黑影籠罩住了指揮室。
一頭又一頭的妖魔攀附在四周,它們窺視著艙室內的人們,露出貪婪的獠牙。
“妖…妖魔!”
諾塔爾驚呼著,他已經沒有勇氣面對這些了,但塞琉一腳踹在他的身上,讓他前撲抓緊了舵盤。
“你只管抓緊它!剩下的交給我們!”
塞琉說著揮起了折刀,砍下那些伸入指揮室的手臂。
克拉夫跟在塞琉的身后,他握持著鋁熱步槍,不斷地開火,熾熱的火流一個接著一個,精準地命中了來襲的妖魔,將它們趕出指揮室。
加隆一只手拄著拐杖,另一只手握著折刀,他護著角落里的弗洛基,兇狠地砍殺著任何敢于靠近這里的妖魔。
外界也槍聲不斷,隨著白光的升起,妖魔們的進攻欲變得更加強烈了起來,從高處看去,能發現甲板上的防線已經開始出現了潰敗,妖魔們一個接著一個的上涌,無窮無盡般,仿佛根本無法殺絕。
“地獄啊!”
諾塔爾悲痛地低吼著,他開始憎惡這一切了,雙手顫抖地握住了舵盤,可他毫無力量去轉動它。
塞琉一邊和妖魔搏斗,一邊用視線的余光觀察著諾塔爾。
在洛倫佐的吩咐下,塞琉被命令呆在這里看管著諾塔爾,以諾塔爾現在的狀態來講,他應該被替換才對,但倒霉的是,之間的海戰中,接替他的人要么是受傷,要么就是死掉了,僅存的大副,也沒有好到哪里去,當士兵們來到他的房間時,隔著艙門聽到了一陣又一陣嗜血的喘息。
總而言之,諾塔爾現在還蠻重要的,暫時沒有人能替代他的職位。
指揮室也極為關鍵,它不能淪陷。
士兵們在指揮室的外圍作戰,但仍有些妖魔突破了他們的圍剿,朝著內部襲來。
迎接它們的則是幾人的反擊,折刀與鋁熱彈齊至,塞琉憑借著早年的經驗,以及自己靈敏的步伐一時間倒不用擔心太多,反倒是諾塔爾的心智令人擔心。
在這死亡的考驗下,諾塔爾的心智在動搖,或許他恐懼的倒不是死亡的威脅,而是在死亡前這漫長的折磨。
“諾塔爾!冰川!”
塞琉看到了什么,她沖諾塔爾大吼著。
漆黑的夜幕被升起的白晝驅散,光芒照亮了海域,也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數不清破碎的浮冰伴隨著海水的奔涌,紛紛砸在了晨輝挺進號的船身上,而在這越發的深入下,冰塊的體積越來越大,能看到一個高度逼近晨輝挺進號的冰川碎片在迅速靠近。
在這寂海的更深處是被冰封的海域,堅固的冰川覆蓋在了其上,晨輝挺進號的撞角便是為了破冰而存在。
“轉向!”
加隆也在這時喊道,照這樣下去,冰川碎片會直接撞在船側,給予船體重創。
“我…我…”
諾塔爾顫抖地握著舵盤,一時間他覺得不是自己在握著舵盤,而是舵盤抓住了他。
塞琉的喊聲,加隆的催促,克拉夫的低吼,還有…還有那些混亂的呢喃。
妖魔遍布在四周,距離他只有幾米的距離而已,而現在諾塔爾不能哀嚎,也不能哭著躲避,他要站在這里,掌控著舵盤。
破碎的堅冰一個接著一個的襲來,它們撞翻了在海里滾動的妖魔們,鮮血涂染了寒冷,猶如巨大的紅寶石般。
妖魔的臉龐砸在眼前的玻璃上,如此之近,如此清晰,諾塔爾覺得自己幾乎都要哭嚎著逃掉了,但身上的職責卻讓他邁不開腿。
一把折刀貫穿了妖魔的身體,連同著玻璃一同貫穿,鮮血沿著縫隙滴落,濺到了諾塔爾的身上,附著在皮膚的表面,帶來溫暖的溫度。
是士兵們,它們來到了附近,揮砍與射擊著,將妖魔驅趕出指揮室這個區域。
他們和諾塔爾一樣恐懼,但為了保護指揮室,他們還是奮不顧身地投入戰斗之中。
諾塔爾的心潮有些澎湃,或許是僅有的勇氣在激發,他咬著牙轉動著舵盤。
“為了…”
諾塔爾想喊什么口號,可話到嘴邊他卻什么也喊不出了。
目光驚恐地看著雙手,諾塔爾已經用盡全力扭轉著舵盤,可無論他怎么用力,這舵盤就像被焊住了一般,紋絲不動。
仿佛終于提起的勇氣仍是虛假的,他被恐懼所吞食,妄圖編織謊言欺騙著自己。
“小心!”
塞琉對諾塔爾警告著,她們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在這種強攻下有一頭妖魔突破了防線,它渾身是血,肢體斷裂,但仍固執地朝著諾塔爾爬去,揮起利爪。
血肉在銳利的爪擊下綻放出赤紅的紋路,諾塔爾看著自己的手臂騰空飛起,整個人開始向后仰去,但這一次諾塔爾終于提起了力量,撼動了舵盤。
在倒下去的前一刻,諾塔爾猛轉舵盤,連帶著整個晨輝挺進號都陷入了劇烈的顛簸中。
腦海里一片空白,視野內只剩下了不斷靠近的妖魔。
諾塔爾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要死了,他的心很平靜,一點波瀾都沒有。
他想就此安睡,卻被女孩的聲音吵醒。
“站起來,諾埃爾!你還沒死呢!”
塞琉推動著折刀,精準地貫穿了妖魔的脖頸,妖魔試著反擊,但它大部分的肢體都在與士兵的交戰中被斬斷,身體上有著數個巨大的血洞,在不斷地噴涌著鮮血。
抬起手槍,塞琉照著妖魔的心臟接連開槍,直到它再無動彈。
殺死了最后一個妖魔,指揮室再度回到了控制之中,緊接著劇烈的顛簸再次泛起,那座破碎的冰川和晨輝挺進號擦肩而過,它的邊緣和船體摩擦著,帶起一陣金屬的崩鳴。
“堅持住!諾塔爾!”
塞琉拖著諾塔爾的身體,同時不斷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克拉夫在清理著其他的尸體,加隆也握緊了折刀,警惕著潛在的威脅,而在他身后的角落里,弗洛基似乎是安靜了下來,不再發出那些怪異的囈語聲。
“諾塔爾!你會沒事的!”
塞琉把諾塔爾平放在了一邊,她用折刀撕下大衣的一角,用布料緊緊地纏住肢體的斷口,為諾塔爾止血。
諾塔爾的心智早已無法支撐寂海的壓力,在被妖魔砍斷了一只胳膊后,大失血下他的身體開始逐漸變冷,意識走向了渾噩。
“對不起,對不起。”
他搖著頭,充滿歉意地對塞琉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