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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星火

  粘稠深邃的黑暗之中,晨輝挺進號孤獨地行進著。

  無比漫長的黑暗下,每個存在于此的人們,內心都在接受著考驗與折磨,有的人無法繼續堅強,只能沉淪于幽邃,有的人則因暴怒而瘋狂,怒吼著摧毀著所有的仇敵。

  藍翡翠緊張地靠在一邊,為伯勞的彈道讓出軌跡,子彈劃過身旁,帶起炸裂的火光,金屬之間相互撞擊著,將妖魔的身體一寸寸地毀滅,直到化作碎肉與污血混合的粘稠物,均勻地鋪滿了地面。

  目睹著血肉的地獄,重新上彈,再度開火,伯勞反復扣動著扳機,洪亮的鐘聲重疊在一起,奪走了每個人的聽力。

  即便如此,妖魔依舊沒有退去,它們身上穿著伯勞熟悉的制服,頂一張張他曾見過的臉龐,緊接著露出可憎的表情與獠牙,異化的四肢抓撓著門框,相互擠壓著,爭先恐后地爬入艙室之中。

  伯勞再度上彈,喪鐘本身的口徑便極大,再加上特制的彈藥,每一擊都能輕易地貫穿所有的阻礙,帶來的沖擊也將妖魔們不斷地逼退。

  這給予了兩人些許喘息的機會,但機會并不多,每一次被逼退后,妖魔們都會更進一步,它們踩著破碎的尸體,就像臃腫的肉球,試圖擠進狹小的房間。

  “折刀!”

  伯勞喊道,藍翡翠當即將折刀丟向伯勞,雖然它已經布滿了豁口,但只要還能揮砍,那么它便是武器。

  一只手舉起喪鐘,另一只手拖起折刀。

  伯勞大步向前,開火的同時揮起折刀,兇狠地砍斷那些試圖伸進房間的手臂。

  奮力揮舞的手臂,就像狂舞的海草,在銳利的斬擊下,它們逐一脫落,露出慘白的骨骼,和地面的污穢混雜在了一起。

  藍翡翠看著這惡鬼般的身影,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姿態。

  陣陣低吼聲也在折刀的斬擊中緩緩響起,伯勞咬緊牙關,深呼吸,將腥臭的血氣與空氣一同吞入腹中,再度揮起可以斷鋼的斬擊。

  伯勞和洛倫佐有些相似,他也輸過一次,輸的很徹底,自那以后,伯勞便完全放棄了所有可笑的想法,他聽從了亞瑟的安排,成為了下城區的皇帝,就此和美好的光明說再見。

  沒有什么仁義道德,有的只是為了目的而不折手段。

  “我也不會再輸了,洛倫佐。”

  回想著洛倫佐對自己說過的話,伯勞怒視著,青色的血管布滿了他的眼眶,扣緊扳機。

  “至少不會在這里輸掉。”

  喪鐘再度開火,它就像一把貫穿之劍,將妖魔的身體洞穿,鮮血淋漓之中,伯勞再度挺進,他用肩膀頂住了殘破扭曲的艙門。

  在伯勞的開火與妖魔們的啃食下,艙門已經變得千瘡百孔了,伴隨著伯勞頂住這塊扭曲的鋼鐵,能看到因為擠壓與對抗,從槍洞里正不斷地涌出鮮血。

  “伯勞!”

  藍翡翠驚呼道,從她的角度看去,伯勞就像沖進了這團血肉的海草之中,數不清的利爪與尖牙在他的身旁搖擺,仿佛下一秒伯勞就會被撕成碎片。

  “跟著我,藍翡翠。”

  伯勞頂著扭曲的鋼鐵,大聲喊道。

  在這狂舞的海草之中伯勞沒有死,殘破的艙門就像一面盾牌,將伯勞與妖魔們隔離開。

  可這不代表伯勞現在便是安全的,他與死神之間只隔著幾厘米厚的鋼鐵而已,而且現在這鋼鐵已經扭曲破損,它擋住了伯勞的大部分軀干,但仍有一些利爪順著之前的破損刺了出來,它們割傷了伯勞的四肢,還有的直接刺入了他的大腿。

  腥臭的血氣撲面而來,從縫隙間伯勞能看到妖魔們的臉龐,布滿倒刺的口器裂開,里面掛滿了粘稠的液體,細長的舌頭還在貪婪地舔舐著,渴望著活人的血肉。

  “我…我還是能靠譜一回的。”

  因為繃緊了力量,伯勞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

  折刀抬起刺下,就像把手一樣穩固地插在了門板上,然后伯勞開始用力,仿佛是感受不到痛楚一樣,哪怕大腿被利爪刺傷,他還是在用力地邁步,每一次挺進都只有那么一絲一毫的距離,但在反復掙扎的嘗試下,這一絲一毫的距離也變得遙遠起來。

  前進。

  不斷地前進。

  藍翡翠驚愕地注視著這一切,伯勞在緩緩向前挺進,他頂著門板,踩著尸體與污穢,居然將門后的妖魔都推動了起來,將它們一點點地推出艙室。

  妖魔也因這擠壓而瘋狂,它們加劇了進攻的意圖,已經有數條手臂越過了門板,它們兇狠地抓在了伯勞的身上,撕扯開了他的衣服,在凡人的軀體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猩紅的傷口。

  可凡人沒有停下。

  伯勞全力頂在門板上,只有喪鐘還能時不時地開火,但又因為子彈的限制,在無法換彈的情況下,每一枚子彈都顯得極為珍貴,更為重要的是,這些攻擊來自伯勞的身后,他被血肉的海草包裹了起來,根本無力防御。

  實際上他也沒想著防御,只要將這些家伙推出去,那么艙室便不再是一處絕地,雖然不清楚能不能跑得過妖魔,但也比在這里被當做罐頭吃掉強。

  “什么靠譜不靠譜的!搞什么啊!”

  藍翡翠大叫著操起了椅子,狠狠地砸在了那些抓撓伯勞的利爪上,椅子直接被砸碎,她舉著斷裂的椅子腿,狠狠地刺在了一只裸露出來的手臂上,鮮血噴涌,將藍翡翠從上到下洗了一遍。

  現在她感覺自己就像在一個糟糕的屠宰廠里,不是她宰了這些妖魔,就是這些妖魔宰了她,還有的就是,其中的一個屠夫已經砍瘋了。

  伯勞給藍翡翠的感覺就像瘋了一樣,用瘋了來形容還不算貼切,他就像有著嚴重的起床氣,被人吵醒了美夢,然后一覺起來直接陷入了拼殺的瘋狂中。

  凡人是無力的,伯勞做不到洛倫佐那般的偉力,他無法輕而易舉地砍翻這些妖魔,伯勞只能笨拙地盡他所能。

  雖然可笑,但這是伯勞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眼瞳被灑下的鮮血所模糊,視野內的一切都變得鮮紅了起來,連帶著妖魔們的臉龐,也變成更加扭曲可憎了。

  仿佛此刻自己正身處于地獄之中。

  伯勞并不害怕,他早已習慣,如果真的有死神存在的話,伯勞說不定還會和祂打聲招呼,喊一句“老朋友”。

  仔細回想,那時也是如此,他和藍翡翠被困在了妖魔的洪流之中,但那時伯勞好歹還有著原罪甲胄,而現在他有的,只剩下了一把彈藥不多的左輪,以及一把布滿豁口的折刀。

  就像那時一樣,伯勞記得自己在原罪甲胄里險些失去了意識,將死之際藍翡翠救了他,一把將自己從死亡的囚籠中拖了出來。

  伯勞的身影完全融進了血肉的海草之中,利爪與尖牙,還有一些如同觸肢一樣的猩紅絨毛,它們粘附在伯勞的皮膚上,吮吸著鮮血。

  繼續前進,將這些該死的家伙推出去。

  但漸漸的,伯勞的步伐停了下來,藍翡翠試著將伯勞拽出來,可狂舞的利爪與觸肢根本不給她靠近的機會,昏暗的光照下,藍翡翠一時間已經找不到了伯勞的輪廓了。

  “伯勞!”

  藍翡翠焦急地喊道,伯勞的策略是錯的,他的力氣根本對抗不了這么多的妖魔,在這僵持下他還是倒了下去。

  妖魔們的蠕動加劇了,觸肢狂舞著,幾乎要觸及站在后方的藍翡翠了。

  她的心情并不算糟,反正一早也覺得要死在這里了,比起預計的死亡,藍翡翠已經算是多活幾分鐘了,怎么想都是賺到了不少。

  只是…

  “伯勞,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藍翡翠再一次無奈地喊道。

  從頭到尾她就沒明白伯勞的想法,這個家伙先是睡死了,然后又說著什么怪話,帶著起床氣和妖魔砍在了一起。

  全程都有著一種夢游般的莫名奇妙,到最后這樣陷入妖魔的絞殺之中,再無聲音。

  一時間藍翡翠甚至都感受不到什么悲傷,不過反正也沒時間悲傷了。

  藍翡翠單手拿起染滿鮮血的椅子腿,木質裂開,露出鋒利的木刺,她在考慮是戰斗到生命的最后,還是照著自己的喉嚨來一下,給自己一個痛快。

  伯勞已經死在她前頭了,她這也算是盡職到了最后一刻。

  “你救過我一回,這回換我救你,藍翡翠。”

  突然有聲音響起,伯勞沒有死,這個家伙再次抬起了頭,面目猙獰和妖魔無異。

  “我記得你受傷的只是手臂,對吧?”

  不等藍翡翠說些什么,伯勞低吼著,停下的步伐再度抬起。

  伯勞沒有死,他只是有些太累了,剛剛的沉默是在恢復體力,雖然身上遍布著傷口,可他還能驅動著身體,還能釋放力量,還能徒勞地做些反抗,而這就足夠了。

  槍聲驟起,將剩余的所有子彈打空,身前的門板在頃刻間徹底破碎,一同粉碎的還有與伯勞對抗的妖魔們。

  哀嚎聲中,血肉之軀分崩離析。

  伯勞鼓足力氣,一口氣頂了出去,將死亡推出了大門。

  “跑!”

  在伯勞將妖魔推出艙室時,藍翡翠便行動了起來,她抱緊了受傷的手臂,從伯勞的身側沖出,速度飛快,靈敏地越過一個又一個障礙沖進了走廊之中。

  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將臉頰上的燥熱驅散,藍翡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能逃出來,她本以為自己會死在這個見鬼的地方,但現在她看到了生還的機會。

  走廊內沒有妖魔,看樣子附近的妖魔都被集中到了這里,回過頭能看到之前戰斗中被殺死的妖魔,它們倒在地上,被其它的妖魔隨意地蹂躪著,變成一團又一團難以辨認的污血。

  “伯勞…”

  藍翡翠有些欣喜地呼喚著那個名字,怎么也沒想到伯勞也有著可靠的一天,這讓藍翡翠又驚又喜。

  漸漸的,欣喜消失了,沒有人回應藍翡翠的話語,她看了過去,只看到沉默掙扎的身影。

  伯勞終究是個凡人,將這些妖魔推開,為藍翡翠讓出生路,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現在只能疲憊地揮舞著折刀,做著最后的反抗。

  妖魔們將他重重包圍,僅僅是幾秒鐘的時間,伯勞的身上便已經多出了數道傷口,他就要死了,卻沒有求援,他甚至都沒有看藍翡翠一眼,好像在他打開生路時,藍翡翠就應該一路逃掉,而不是傻愣地站在那里,看著自己。

  伯勞一直都很痛苦,這是源自于十年前的噩夢。

  他活著走出了寂海,返回了英爾維格,伯勞很清楚自己的生還,所需要的代價是什么,他經常在想,如果是蘭斯洛特活了下來,這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自己真的能做到那些事嗎?自己真的能展現應有的價值嗎?是否說該留在寂海的應該是自己?

  實際上,伯勞還是個蠻幸運的人,在他的一生中,他深入了數不清的險地,但每一次他都活著回來了,即使真的被死神來訪,也有人在關鍵時刻救他一命,讓他這早該終結的性命再度延續下去。

  這一次該換伯勞來救其他人了。

  折刀砍入妖魔的脖頸,但由于刃口崩裂,根本難以繼續切下去,伯勞低吼著用手抓住了折刀,兩只手奮力地壓下,硬生生地切開妖魔的血肉,將猙獰的頭顱徹底砍下。

  隨后劇烈的痛楚從身后傳來,利爪切開了伯勞的后背,緊接著鋒利的爪牙在眼瞳中放大。

  他要死了。

  灼熱的氣息涌現,伯勞沒看清那是什么東西,總之他只看到了一抹刺眼的光芒,鼻尖縈繞著燒灼的味道,本該貫穿胸口的利爪被折斷了,妖魔嘶吼著發出痛苦的咆哮。

  伯勞看向了走廊的另一邊,更多的火光噴涌而至,灼熱的鋁熱彈打在妖魔的身上,半融化的金屬灼燒血肉的同時,也將其下的骨骼貫穿。

  藍翡翠蹲在走廊的盡頭,一只手握持著鋁熱步槍,受傷的手臂則夾緊了滾燙的槍管,在手臂受傷的情況下,她只能以這種方式來達到較為穩固的射擊開火。

  她本想丟下伯勞逃命的,畢竟藍翡翠留在這里也沒有什么用,可是在走廊的拐角處,她撿到了這把被士兵遺棄的鋁熱步槍,在異化成妖魔后,這些士兵們放棄了自己的武器。

  現在藍翡翠找到了些許的希望,所以她又折返了回來,掩護著伯勞,進行著火力壓制。

  “換你跑了!伯勞!”

  藍翡翠覺得自己要把肺里的空氣都吼出來了。

  漫天的星火倒映在伯勞渾噩的眼中,他呆呆地凝望著走廊的盡頭,早已麻木的雙腳有了些許的反應,隨后不受控制地擺動著。

  前進。

  伯勞朝著走廊的盡頭奔跑了起來,他的步伐踉蹌,渾身是血,身后跟著數不清的妖異憎惡,但他絕不回頭。

  就這樣,更多的星火乍現,它們緊隨著伯勞的身影,貫穿妖魔,蒸發鮮血,將昏暗的走廊完全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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