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在這沉重的灰云下,所有的星光都被遮掩,無盡粘稠的黑暗里,唯一的光芒便是來自于晨輝挺進號,它孤單地舉著燃燒的火把,行駛在這漫長的黑夜之中。
它是如此地孤單,又是如此地明亮,如果黑暗中有同行者,那么一定會發現它的光點,但同樣的,如果有嗜血的野獸,它也注定意識到晨輝挺進號的存在。
侵蝕的壓力時刻在影響著船上的眾人,好在晨輝挺進號攜帶了足夠多的弗洛倫德藥劑,經過藥物的協助,這些侵蝕暫時沒有太過于影響船員與士兵們。
只是即便這樣,依舊有人聽到了來自黑暗中的聲音,仿佛在這照不亮的黑暗之中,有數不清的怪異正圍繞在黑暗的邊緣,它們舔舐著鋒利的爪牙,竊竊私語著。
“他們能堅持多久呢?”
“又能走到哪里呢?”
“新鮮的血,新鮮的肉!”
混亂繁雜的聲音在少部分人的耳邊響起,醫療室人滿為患,船醫們對此也無能為力,他們自己也被這詭異的私語聲困擾著,越是受到侵蝕的影響,這些私語聲便越是清晰與強烈。
船醫們只能為受影響的人們,開出更多劑量的弗洛倫德藥劑,這能緩解他們的痛苦,但問題是弗洛倫德藥劑并非無窮無盡,它是有限量的,遲早有一天它會被消耗殆盡,而那時又該怎么辦呢?
沒有人去問這個問題,大家在保持相同的默契,都沒有在思考這方面的事。他們都是凈除機關的精銳,在之前他們便清楚自己會面對些什么。
加隆和克拉夫的狀態也很糟糕,大概是被遺忘了的原因,至今還沒有人來給他們送弗洛倫德藥劑,凡人的意志直接暴露在了無形的侵蝕下。
好在這些維京人還不是很脆弱,他們不清楚所謂的侵蝕,加隆和克拉夫只是覺得很難受,從肉體延伸至精神的折磨。
“我們…會不會是暈船了?”
克拉夫突然說道。
他很清楚這和暈船沒關系,每個維京人都算是在長船上生長成年的,他們怎么可能會暈船呢?
可能是如今的氣氛太過于陰沉了,他想開開玩笑,讓這凝固的氛圍稍微舒緩一下。
但遺憾的是沒有人回應他的笑話,加隆呆呆地坐在一旁,看著黑暗里蠕動的身影。
在壓制了躁動的弗洛基后,加隆就這樣坐在一旁,什么也不說,也毫無動彈,要不是克拉夫能聽到他的呼吸聲,他都懷疑加隆是不是死了。
“寂海…”
克拉夫看著舷窗外的黑暗,在意識到身處其中時,兩人心頭的絕望又加重了幾分。
作為弗洛基的部下,他們很清楚寂海是個什么地方。
一處無歸者之海…也不能說的這么絕對,倒也有歸來者。
目光看向了黑暗的角落之中,他們所尊敬的弗洛基·威爾格達森,便是寂海的歸來者,維京諸國之中,最為了解寂海的存在。
“如果我們死在了這里,在被引領至英靈殿時,會不會比其他人快一些呢?畢竟我們已經身處在神域中了。”克拉夫又說道。
依舊沒有回應,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下,不知不覺中對于奧丁神的信仰都在被微微地撼動。
諸神們真的存在于這片海域的盡頭嗎?這片猙獰詭異的大海盡頭。
那么身處于此的諸神,是否和這片大海一樣瘋狂呢?
“大人一直都想擁有這么一艘強大的鐵甲船,從而探索寂海的秘密,這也是他如此支持棱冰灣造船廠發展的原因。”
克拉夫又自言自語道,艙室內的安靜讓他變得無比焦慮,他很希望有人能來和他說說話,說什么都好。
“如果大人能清醒過來的話,他或許能帶我們離開寂海,畢竟他是歸來者不是嗎?僅有的歸來者。”
眼中升起了些許的希冀,可看到頹廢的加隆,這些希望也在頃刻間化為烏有。
這只是美好的妄想而已,他們很清楚弗洛基是無法清醒過來的,越是靠近寂海,他變得越發瘋狂,能聽到黑暗里傳來的喘息聲,簡直就像野獸一樣。
就這樣,再度陷入令人瘋狂的平靜之中,平靜里黑暗在心底瘋狂滋生著。
克拉夫想閉上眼小睡一會,恢復一下疲憊的精神,可一閉上眼,黑暗的視野令他感到無比的恐慌,緊接著那些私語聲也變得清晰了起來,在耳畔不斷地呢喃著。
他無法入眠,只能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瞳,沉默地接受這樣的折磨。
腳步聲在艙門后響起,好像有人在靠近這里,克拉夫一瞬間便清醒了幾分,有些激動地看著艙門。
無論是誰來都行,如果是人類,那么克拉夫會懇求他與自己交談,緩解這孤獨的絕望,如果是怪物,克拉夫則欣然赴死,結束這漫長的折磨。
腳步聲昏暗的長廊之中回蕩,由于晨輝挺進號自身的損傷與其它問題,艙室內部的守衛很少,大家都在輪班工作,努力讓身處的鐵甲船走的更遠。
因此長廊意外地平靜,只能隱約地聽到有人的呼吸聲,似乎在某個角落里正站著守衛。
它是如此地寂靜、昏暗、悠遠,直到被突入的腳步聲打破。
艙門開啟,有柔和的光灑落了下來。
“啊!”
克拉夫當即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吼叫,如同撲火的飛蛾般渴求著光芒。
他試著撞開門前的身影,逃離這個絕地,可還不等發動攻擊,他變覺得艙室一陣旋轉,隨后他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使用這些東西,能讓你們舒服些。”
洛倫佐直接跨在了克拉夫的身上,為他注射弗洛倫德藥劑。
走了一半,洛倫佐才突然意識到這些事,知曉加隆等人的藍翡翠已經負傷接受治療,伯勞則過于疲憊先去休息了,洛倫佐之前一直處于昏迷。
他突然發現似乎沒有人管這個幾個家伙,因此他迅速地折返,取了幾支弗洛倫德藥劑過來。
一路上洛倫佐一直期盼這些維京人堅強些,至少別輕易地變成妖魔了,不然洛倫佐便可能需要間隙入侵,來取得他想要的東西。
在之前的經歷后,洛倫佐有些抗拒這詭詐的權能,這力量是如此地神秘,充滿不確定性,在寂海這種惡劣環境下,洛倫佐不能讓自己出現任何意外。
在某種程度上來講,洛倫佐已經成為了希望的化身,船上的所有人都信任著洛倫佐,相信只要洛倫佐還活著,他們就仍有著希望。
被人期待的感覺很不錯,但隨之而來的壓力,也讓人喘不過氣來。
“下一個。”
洛倫佐說著便走到加隆的身旁,這個家伙也不反抗,任由洛倫佐將藥劑注射進他的脖子里。
很快藥效便起了作用,紛雜的私語聲在一瞬間便安靜了不少。
“弗洛基大人呢?不給他用嗎?”
看著毫無動作的洛倫佐,加隆在這時終于說話了。
藥效在血液里擴散,這種感覺令他舒服了不少,緊接著而來的便是虛偽的幻想,加隆覺得這種藥劑是不是能讓弗洛基清醒過來。
“他用不上…這也是我來找你們的原因,我能讓弗洛基清醒過來,但我需要你們配合我。”
洛倫佐早就想好了怎么對付加隆與克拉夫,這兩個家伙很是忠誠,只要拿捏住了弗洛基,他們便會輕易地配合自己。
“清醒?”
渾噩的眼睛里出現了些許的光亮,加隆顯得很是激動,但很快他又平靜了下來。
“你想知道什么?關于寂海的事嗎?”
加隆調動著停歇的思緒,讓自己從混沌只走出。
“這些我可幫不到你啊,霍爾莫斯先生…但只要你能讓弗洛基大人清醒過來,想必他很樂于告訴你這些。”
加隆越過了洛倫佐所設下的陷阱,把話語再次丟了回去。
“畢竟在大人清醒后,我們便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各種意義上都是,我們需要互幫互助才能在這里活下來。”
他緊盯著洛倫佐,絕望里落下一束光芒,他要好好地利用這些。
“嗯?我什么時候說我要問寂海的這些事了?”洛倫佐搖了搖頭,“說到寂海,說不定我懂的比你們還要多。”
“還沒有發現嗎?加隆,我們這艘船的目的,便是為了這里,這名為寂海的海域。”
洛倫佐繼續說著,他仔細地觀察著加隆的神情,在侵蝕的壓抑與弗洛基瘋狂的絕望下,意志再堅定的人都會露出些許的破綻。
“我想你對于這些應該很熟悉才對。”
隨著洛倫佐的講述聲,加隆的神情變成極為復雜,然后便是恐懼,對于這些人行徑的恐懼。
腦海里閃過那把銀白的左輪,接著便是伯勞的臉龐,加隆緩了緩說道。
“所以你們不是為了朝弗洛基復仇而來?”
“嗯?大概吧。”
洛倫佐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為伯勞做決定為好。
“十年前便是你們,結果你們還是不愿放棄嗎?”
過往的回憶開始在眼前浮現,加隆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想起這些,可在今天,它們掘開了墳墓再度站在加隆的身前。
“所以你知道十年前的那次,對吧?”
洛倫佐凝視著加隆,緩緩靠近著,他每進一步,壓力便驟升許多,直到洛倫佐的影子罩住了加隆。
“即使你沒在那艘船上,你也應該聽聞過弗洛基的講述,所以你在看到伯勞時,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加隆一怔,然后明白了洛倫佐真的目的,他露出了個慘笑,隨后回復道。
“我并不認識伯勞,但我認識那把槍。”
那把名為喪鐘的槍,這把槍給洛倫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總能看到伯勞忍不住地撫摸著那把槍,還能時常聽到伯勞在對它低語著什么。
有段時間洛倫佐還以為伯勞這是得了心理疾病,或者戀物癖什么的,他倒也沒在意太多,和凈除機關接觸這么久,洛倫佐已經意識到這些凈除機關的資深員工們,多少都有些心理疾病,和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洛倫佐還曾仔細地思考了一下,最后他發現紅隼說不定是這幾人之中最正常的了…但也不太對,這個家伙蠢的意外,多少也算是一種心理疾病。
“哦?”洛倫佐微笑,然后再度發問,“這樣嗎?”
他居高臨下。
“所以,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些什么?”
痛楚。
半個身子都傳來尖銳的痛楚,這疼痛密密麻麻,猶如蟻群正攀爬在身上,啃食著每一處的血肉,折磨著疲憊的心智,直到再也難以入眠。
藍翡翠睜開眼,看著昏暗的房間,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地上還散落著幾個帶血的繃帶與打空的藥劑。
她緩緩地坐了起來,只見整只左臂都被白色的繃帶纏繞,還打了夾板來固定。
因為受傷的人太多,在藍翡翠病情穩定后,她便被轉移回了自己的房間中,好為其他傷員空出位置,時不時會有巡邏的船醫來檢查藍翡翠的狀態,還定期給她提供弗洛倫德藥劑。
“啊…看樣子我又是什么都做不到啊。”
藍翡翠低聲呢喃著。
以她現在的狀態來看,藍翡翠對于接下來的行動,毫無幫助可言,甚至說她反而成為了團隊的累贅。
昏暗的房間里,她試著把自己卷起來,卻因身上的痛楚難以實現,只能這樣茫然地靠著墻壁而坐,直到藍翡翠開始感到孤單與絕望。
她很清楚,這是侵蝕在影響她,可藍翡翠難以從其中掙脫,她想給自己再打一支弗洛倫德藥劑,但想起船醫的囑咐,她想想還是算了,不要再給大家增添麻煩了。
藍翡翠一直是個有些孤僻的人,大概是過往的經歷困擾著她,即使過了這么久,她依舊難以走出。
她想為大家做些什么,但每一次她所能做的都很有限,這些事寄宿在她的心間,令她難過窒息。
就這樣孤寂的氛圍不斷擴散,直到藍翡翠再也難以忍受這些。
她緩緩起身,嘗試走了幾步,發現手臂上的傷勢并不影響行動,隨后她推開了艙門。
說到底人是群居動物,侵蝕的影響下,孤獨感變得無比強烈,促使著藍翡翠離開房間,尋找著同類。
伯勞怎么樣了?
腦海里突然響起這樣的話。
藍翡翠雖然是凈除機關的一員,但她和同事之間的關系并不親密,畢竟她這樣孤僻的人,如果說有誰算得上是稍微親密的朋友,藍翡翠能想到的也只有伯勞了。
這似乎是源于恩德鎮友誼,令藍翡翠第一時間能想到的也只有伯勞。
她站在無人的走廊里,看向另一個方向,藍翡翠記得那里是伯勞的房間。
剛抬步試著走向那里,隨即藍翡翠便感到了一陣心悸。
“是誰?”
她問道。
有什么東西在走廊的拐角后,某個熟悉又憎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