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裹著大衣站在晨輝挺進號的甲板上,今天是個陰天,天空灰蒙蒙的,沒有絲毫的陽光。
經過了幾天的忙碌,隊伍結束了在偉倫爾特的工作,開始進行下一步的進程,向著維京諸國的內部進發。
“既然都辦的差不多了,那么趕快動身吧。”
洛倫佐精力滿滿,沒有絲毫的疲憊感,站在他身旁的海博德則是另一幅模樣,他的站姿微微搖晃,滿臉的勞累,眼白布滿血絲。
距離宿醉已經過了幾天,可海博德還是沒有緩過來,意識渾渾噩噩,哪怕是維京諸國的寒風,也未能讓他清醒多少,腦海里殘留著微微的痛楚,讓他這幾天過的都很恍惚,用力地回憶,發現什么都不記得了。
“目前棱冰灣。”
諾塔爾哈出一口白氣,拉響了汽笛。
悠揚刺耳的汽笛聲鳴響,回蕩在偉倫爾特之間,一直蔓延至遙遠的海面之上。
晨輝挺進號開始了前進,附著在金屬表面的堅冰因震動而脫落,嘩啦啦地落入海里,船體劈開厚重的海浪與浮冰,朝著灰蒙蒙的海霧后高歌猛進,這一次身后只跟隨了一艘貨船,剩下兩艘貨船在偉倫爾特卸貨后,便自行返回了英爾維格。
現在這是貿易的最后一程,也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
洛倫佐這么想著,回過頭看向了坐在艙室之中的塞琉,在洛倫佐的預計里,棱冰灣找到弗洛基后,他們便會與塞琉分開,她會跟隨這艘貨船返航英爾維格,晨輝挺進號則繼續向北,深入寂海。
他有些苦惱,把小姑娘騙了一道,這最后的謊言他一時間還不知道該怎么撒了,再想想塞琉心智的靈敏,洛倫佐不覺得自己能騙到她,這想想就頭疼。
再加上塞琉對自己的感情,洛倫佐能想到女孩落淚嗚嗚嗚地說“不要走”的表情了,然后自己一臉堅毅地回答“抱歉,為了拯救世界,我不得不這樣”,然后兩人就此分別…
“他在干嘛?”
塞琉指了指洛倫佐,這個家伙一臉古怪的表情,一會悲一會喜,不斷地扭著身子,就像觸電了一樣。
“不知道。”
海博德緩緩地走了過來,坐在塞琉的身邊,他難受壞了,甚至還有暈船,無論怎么回想,海博德都記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
“不…不會這么簡單的。”
洛倫佐突然停止了腦海里的奇思妙想,轉而猛地看向了塞琉,兩個目光對視在了一起。
在塞琉的注視中,洛倫佐的表情開始扭曲,就像有雙手把他的臉搓在了一起一樣,上下掃動著塞琉。
不…這個小姑娘也是行動力拉滿的那種,說不定就偷偷摸摸跟回來了,我得想辦法把她綁起來送回英爾維格。
洛倫佐的思路開始變得奇怪,止不住地發散著。
這算綁票一個公爵嗎?我之前有綁過公爵嗎?對了,贖金的話該要多少呢?有一說一,綁票一個公爵,這算是霍爾默斯先生職業生涯的光榮一筆啊!
目光在塞琉的身上晃了晃去,冷漠的小臉出現了微微的變化,塞琉難得地直觀地表達了自己的情緒。
“這個人…好惡心啊。”
雖然不清楚洛倫佐在想些什么,但以這個家伙的腦回路來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在干嘛呢?”
伯勞照著洛倫佐的屁股便是來了一腳,踹得洛倫佐一陣踉蹌,直接趴在了欄桿上。
“沒什么,沒什么。”
洛倫佐眼神一轉,覺得自己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還是不要說出來好。
“大概幾天的時間我們就會到棱冰灣,我已經叫所有人提高警惕了,原罪甲胄處于待機狀態,隨時都可以啟動,蓋革計數器也都處于工作狀態,檢測侵蝕的污染。”
聽到這些話,洛倫佐也正經了起來,眼神里帶著嚴肅。
“根據你的經歷來看,棱冰灣很靠近寂海是嗎?”
“嗯,準確說,棱冰灣就在寂海的邊緣,甚至說可以將它看做寂海與外界溝通的樞紐。”
伯勞講述著回憶里的事,即使過了這么久,這回憶依舊無比清晰,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維京人們生活在寂海的邊緣,信仰的警告,讓他們從未涉足那片海域…晨輝挺進號上有大量的大型蓋革計數器,它能幫助我們偵測深入寂海的程度。”
“偵查侵蝕嗎?籠罩整個海域的侵蝕,怎么想都仿佛是神話中才存在的事。”洛倫佐感嘆。
“不…沒有什么神話,只是現實而已。”伯勞想到了什么,他對洛倫佐說道,“就像那時角鯨號上發生的事,維京人們將角鯨號視為載著死人的大船。”
“弗洛基那時說的…我們已經身處于神話之中了。”
伯勞沖洛倫佐笑了笑,他看向北方烏云的盡頭。
“我們不是在探尋神話,我們是在創造歷史。”
洛倫佐靠在欄桿上,清冷的寒風掠過,整個世界都灰蒙蒙的,帶著些許的死意,越是深入,越是冰冷,仿佛是死去的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光和熱。
“聽起來還不錯。”
洛倫佐笑著,目光落向別處,又收了回來。
“其實我已經不怎么在乎那些了,什么真相,什么源頭,我只是想結束這輪回。”
“你一副完成人生理想的樣子,你下一步是不是要死了啊?”
伯勞讀過類似的故事,當一個人完成他所有的愿望時,他差不多也該死了。
“沒,只是感覺很不錯。”
洛倫佐突然偏過頭,精準地抓住了那個一直在窺視自己的視線,對方沒想到洛倫佐反應這么快,慌張地收回了視線,留下洛倫佐一個人哈哈大笑。
“你這是風茄草抽多了?”
看著洛倫佐這副犯病的樣子,伯勞問道。
“沒,只是被人注視的感覺很不錯,伯勞。”
洛倫佐收起了笑意,平靜地說道。
“你這是在看…《維多利亞秘聞》?”
海博德捂著頭,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女孩,她抱著書籍翻看著,默不作聲,就像個精致的瓷娃娃。
“嗯,從你手里得到的。”
塞琉收回了視線,低下頭看起了書。
“哦,這本書我還沒怎么看,也可能看了都忘了。”
這幾天他的記憶就像被酒精浸透了一樣,光怪陸離,就像一場與現實重疊在一起的噩夢。
“不過我還記得前一部的劇情…啊,也不知道那兩個私奔的咋樣,你看到哪里了?”
海博德和塞琉閑聊了起來,雖然說塞琉是斯圖亞特公爵,可塞琉這低存在感的氣質,以及酒精影響什么的,海博德根本沒有在意她的身份。
實際上最主要的是,無論是洛倫佐還是伯勞,好像都沒人在意塞琉的身份,就連她自己也是如此。
“歡愉的時光結束了,接下來的路途滿是荊棘與苦難。”
海博德低聲念叨著,錯亂的記憶糾葛在了一起,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艘船上,和艾琳等人滿懷期待地去拯救伊瓦爾。
可伊瓦爾最后還是死了。
“快看到結尾了,需要我劇透你嗎?”
塞琉問,大家忙忙碌碌,只有她們倆坐在這里,打發著無聊的時光。
“講一講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海博德無所謂,這種情況下他干不了什么正經事,哪怕聽塞琉講這些,他也可能記不住。
“女孩和男孩逃到了另一個城市里,兩人的錢很快就花光了,沒辦法,一邊打工賺錢,一邊繼續著逃亡。”
塞琉為海博德講解著。
“這是段不錯的時光,雖然艱辛許多,兩人都體會到了真實的生活,他們很珍視這段時光。”
“然后呢?”
“然后女孩被抓住了,她的家里人發現了她,把她關在一處旅店里,準備第二天離開,男孩沒有被抓住,但他也做不了什么。”
塞琉面無表情,她讀過很多書,也看過很多奇怪的故事,這本書的故事并不有趣,甚至說很俗套,遠不如奧斯卡寫的那本《獵魔斬妖傳》。
每次讀那本書時,一想到這個故事的原型,塞琉就忍不住地笑,以至于影響她都無法正常看完一本書,越看越出戲。
“哦?要英雄救美了嗎?”
海博德提起了精神,英雄救美,猛男天降,這種事總讓人激動不已。
“沒有,女孩知道男孩是個什么樣的家伙,她想起私奔那夜,其實她很害怕,害怕男孩拒絕她,因此她才說出了那樣半威脅的話,她覺得男孩是因為這個才和自己走的。
這么久的相處,她很清楚男孩的性格,他不會來的,他會躲在陰影里,就這樣看著自己離開。”
塞琉話音一轉,說出了故事黑暗的走向。
“相處的時光里,女孩便意識到了這些,但她希冀于自己能改變男孩,讓他勇敢起來,可惜直到最后她也沒做到…”
“不不不,這不太對吧?”
海博德有種自己被耍了的感覺,期待了這么久,就這么個結局。
“差不多吧,現在的劇情是女孩被帶出了城,她在回家的路上了。”塞琉翻了翻書頁,她還差幾頁就要把書看完了,“還剩下了幾頁而已,應該不會有什么轉機了吧?”
塞琉剛準備繼續看下去,卻發現身旁的海博德一臉的死意。
這個…維京人是真的很喜歡這個故事啊…
“你還好吧。”
“沒什么沒什么,仔細想想,這才是現實啊,畢竟這是,而不是什么童話。”
海博德安慰著自己,可從他有些扭曲的表情來看,他多少有些受傷。
“我蠻喜歡這本書的,它讓我想起了以前。”
海博德側過頭,看著塞琉,清澈的眼瞳就像鏡子一樣,其中倒映著海博德狼狽的樣子。
“沒想到,洛倫佐這種家伙居然還有人喜歡,你腦子沒什么問題吧?”
海博德這話語打得塞琉措手不及,塞琉的表情管理一度失控,慌張的不行。
“我…我…”
“從眼神看得出來,以前也有女孩這么看著我,只可惜我是個蠢貨,沒和她一起走,要不然也不會后悔這么久了。”
海博德的意識朦朦朧朧的,用力地眨了眨眼,但腦子還是混沌。
“雖然說現在都講究自由戀愛,可我還是建議你看看醫生,這種東西怎么看都不適合吧?”
提到洛倫佐,海博德又是滿嘴的唾棄,倒也不是覺得洛倫佐是個人渣,還是什么的,海博德只是單純地覺得,這種東西離洛倫佐很遙遠,遙遠到洛倫佐的身上根本看不出這詞匯存在的痕跡。
塞琉頭一次覺得自己在言語上被人壓制住了,她剛想說什么,又被海博德堵了回去。
“你覺得我一個維京人怎么這么多愁善感?”
“我沒問啊!”塞琉無聲地控訴著。
“我們也是人啊,除了生活環境不太一樣,我們本質上都是人類啊,七情六欲什么的,再常見不過的…只是我們有些人不善于表達這些而已。”
看樣子這個故事的結局屬實傷到了海博德,誰曾想這龐大的體格下,是這副柔軟的心,這差異弄得塞琉完全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反擊。
“啊…你說我再喝點酒,能不能忘掉這些?”
海博德試著靠酒精忘掉這糟糕的記憶,可就在這時一陣歡脫的腳步聲響起。
“海博德!”
熟悉的大吼,帶著煩人的尾音,洛倫佐大步躍起,落在海博德的身邊。
“你要…”
后面“干嘛”還沒說出來,海博德便感到了脖頸處些微的刺痛,隨即混沌的意識開始清醒。
“我才想起來,弗洛倫德藥劑應該可以當醒酒藥吧?”
洛倫佐一邊說一邊付諸行動,把一支弗洛倫德藥劑打進了海博德的身體里。
糟糕的回憶逐漸清晰了起來,故事的細節變得無比清晰,緊接著海博德意識到,自己剛剛在和塞琉扯些什么鬼話…
他不敢回頭去看塞琉的表情,能聽到有什么東西在崩塌,堂堂的維京戰士居然這個鬼樣。
海博德盯著洛倫佐,張口試著慘叫什么,最后壓抑了下去,眼瞳無光地靠在一旁。
“你怎么了?副作用嗎?”洛倫佐敲了敲弗洛倫德藥劑。
“沒…我在思考。”
海博德自暴自棄地說道。
“你說,奧丁神會喜歡看騎士嗎?”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