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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偽神

  此刻的氣氛有些微妙,原本被酒精麻痹的神經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拉格納微笑地看著洛倫佐,洛倫佐也毫不躲避地看著他的眼睛,兩人就這么對視了一陣,以洛倫佐移開視線作為結束。

  洛倫佐張嘴想說些什么,但猶猶豫豫了半天,他還是把話收了回去。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趨光性”了,糟糕的事情一個接著一個,糾纏成了一團亂麻。

  “造船人弗洛基,棱冰灣的領主,那是個喜歡探索海域的家伙,一年之中很少有機會踏上陸地,幾乎全是在大海上度過。”

  拉格納講起了他所了解的弗洛基。

  “他和終末結社的聯系,要先從寂海講起了,你可能不會相信,弗洛基手中有著西方世界最為完善的海圖,這是他這么多年以來的結晶,但這份海圖并不完美,唯有最后一塊海域,他仍未能徹底將其探索。”

  “寂海。”

  洛倫佐回答道,在伯勞的講述中,他了解到了十年前的事,也知曉了弗洛基對于寂海的執著。

  “哦,看起來你并不是一無所知。”拉格納說。

  “十年前,我們的人和弗洛基合作過,結果只有他一個人活著回來了…所以弗洛基怎么和終末結社扯上關系的。”

  洛倫佐追問道,有這一層關系在的話,使他不得不對接下來的計劃作出改變。以記憶里對于終末結社的了解,棱冰灣現在說不定已經大變樣了。

  “終末結社的先驅,據說他曾數次深入寂海,與寂海盡頭的諸神溝通,雖然聽起來神神叨叨的,但可以得知的是,終末結社確實有深入寂海的能力,而弗洛基太想征服那片海域了,哪怕為了深入寂海,他也會欣然加入終末結社的。”

  拉格納繼續說著有關于弗洛基與終末結社的情報。

  “那么弗洛基是你的敵人嗎?一個領主公然加入終末結社,對于你的統治想必也有影響的吧?”洛倫佐問。

  拉格納停頓了一會,他想了想,無奈地笑了。

  “這一點我也很難判斷,弗洛基確實公然加入了終末結社,他這一行為促使了終末結社在維京諸國內的傳播,但有趣的是…終末結社似乎又在幫助我。”

  “幫助你?”

  “還記得終末結社的終極目標嗎?”拉格納的聲音輕了起來,“死亡,絕對的死亡。”

  “前不久棱冰灣的終末結社進行了一次集會,最后的集會,在那場集會中所有人都死在了大火里,我的密探事先得到了消息,據說先驅會出現在那次集會之中,為了探求寂海的秘密,弗洛基也參與了這最后的集會。

  這是次很不錯的機會,如果弗洛基真的死在了大火里,對我而言簡直是個喜訊,他的棱冰灣在維京諸國內十分重要,但它卻不在我的掌控里。

  現在弗洛基的重心在對寂海的探索,一旦他不在側重于此,被其他領主所裹挾,對于我而言是個極大的威脅。”

  “你想讓弗洛基死掉。”

  眼前的國王并沒有因酒精而柔軟,他殘忍無情,在洛倫佐的話語聲里,他緩慢地回答道。

  “準確說,我希望所有的領主都能死掉,但這顯然不切實際,我需要幾十年來完成這些。

  有趣的是,弗洛基沒有在大火里死掉,這個家伙從未真正地信奉終末結社,他與他們之間也只是相互利用而已,他沒有加入這場死亡的狂歡,成為了集會唯一的幸存者,返回了他的居所之中…”

  拉格納的聲音遲疑了些許,他接著說道。

  “或許還有另一個幸存者,那個先驅。”

  “可關于這些,我就很難給你什么情報了,畢竟各個領地由領主自治,我所能影響的范圍有限。”

  “真是復雜的情況。”洛倫佐覺得有些頭疼。

  “并不復雜,霍爾默斯先生,你只要相信你手中的劍與槍就好,不用顧忌太多,現在維京諸國與英爾維格已經綁在了同一輛戰車上,哪怕你把弗洛基殺了,血洗終末結社,也沒有人會來斥責你。”

  拉格納意味深長地說道,洛倫佐聽懂了他其下的意思,這讓他有些不爽。

  “借刀殺人嗎?”

  “算不上,你們需要弗洛基作為領航員,而寂海這個鬼地方,難免會出現些意外,而且對于弗洛基來講,寂海作為葬身之地,也挺浪漫的。”

  拉格納起身,拿著空的酒杯走向了酒桶,他一邊走一邊說著。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霍爾默斯先生,在未來的時間里,棱冰灣不僅會是維京諸國內部的貿易核心,還會是最為重要的戰爭工廠,你會放心把這些東西,交給一個只在意海圖完不完整的家伙嗎?”

  “握在手里的東西,才是最真實的東西,剩下的皆是虛妄。”

  洛倫佐想了想,思路清奇地問道。

  “如果我讓他活下來了呢?”

  “那就活下來嘍,好歹也是名領主,我總不能說殺了就殺了吧,”拉格納接滿了一杯酒,接著說道,“但是你的朋友會放過他嗎?十年前只有他一個人活著回來了,他的怒火會得到平息嗎?”

  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落下,一瞬間一切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釋。

  拉格納不可能影響到英爾維格方的人員選定,他無法主動任命伯勞參與這次行動…也就是說,他只是利用了這一切,這甚至算不上利用,拉格納只是把未來有可能發生的事說出來了而已。

  “你心思縝密的不像個維京人。”

  洛倫佐不知道是該敬佩,還是該忌憚。

  “作為一名國王,這是必修課,霍爾默斯先生。”

  拉格納靠在一邊,飲酒。

  “反正無論是弗洛基還是終末結社,你們接下來的行動有太多干擾的因素了,你遲早會做出決定。關于棱冰灣的信息也差不多就這些了…不過我還真蠻好奇寂海的盡頭到底有著什么,真的是諸神的居所嗎?”

  “我不知道,但估計不會是什么好東西,不然它也不會被關在這寒冷的盡頭,不是嗎?”洛倫佐回答道。

  “也是,今天就到此為止吧,霍爾默斯先生,接下來有什么事,就都交給海博德吧。”

  拉格納放下酒杯,說著便走向了酒館大門。

  “作為一個國王,還有太多的事正等著我呢。”

  酒館內只剩下了洛倫佐與海博德,洛倫佐不太清楚這算不算是一次愉快的會面,拉格納給他帶來了有關終末結社的情報,但也帶來了潛在的危險。

  弗洛基與終末結社。

  還沒動身前往棱冰灣,洛倫佐便感到一陣壓力,更不要說接下來的寂海之行了。

  “我們的國王如何?”

  海博德長呼了一口氣,和國王相處,難免有所壓抑。

  “機警的不像個維京人,我覺得他和亞瑟他們一定很合的來。”洛倫佐說。

  “你覺得維京人該是什么樣子?粗魯莽撞,像個傻子一樣地為奧丁神獻上生命?”海博德笑了笑,“好吧,大多數維京人確實是這樣。”

  “陛下很擅長利用別人對維京人的印象,有一次他久攻一處陣地不下,最后決定和對方生死決斗,他贏了對方就會投降,他要是戰死,我們就會撤軍。”

  “結果呢?”

  “結果?結果他確實開始了生死決斗,但他的匕首上涂了毒,輕而易舉地擊殺了對方。”

  海博德看著洛倫佐略微吃驚地表情說道。

  “榮耀是留給死人的,真正的當權者,需要的只是結果。”

  “這次對外戰爭只是個開始,為了利益領主們會爭先恐后地派兵,但戰爭不是這么容易打贏的,他們會被拖入旋渦之中,不斷削減著自身的力量,哪怕戰爭勝利后,領主們也會元氣大傷,而這便是維京諸國開始統一的前兆。

  領主們會一個接著一個地死掉,直到只剩下國王。”

  “看起來維京諸國的內戰從未停止。”

  洛倫佐為這樣嗜血的想法感到敬畏,走到了酒桶旁,為自己和海博德填滿了酒水。

  “當然,從未停止,不過這些和我們無關,我們現在只要在意寂海的行動就好,這一切都是后話了。”

  海博德起身接過遞過來的酒杯,和洛倫佐的酒杯輕輕地碰了一下。

  “不過你看起來很擔憂,洛倫佐,你是在害怕什么嗎?”

  他能看到洛倫佐眼眸下藏著的情緒,灰藍的眼瞳里泛起漣漪。洛倫佐搖了搖頭,讓海博德不用擔心。

  “沒什么,只是在考慮一些事情,一些很復雜的事。”洛倫佐再度提起了剛剛的對話,“神話原本的面貌究竟是什么呢?”

  “海博德,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是否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個叫做奧丁的人,他做了很多的事情,這些事情被人們記下、傳唱,到最后被曲解成了我們現在所了解的神話。”

  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就像縹緲的回音。

  海博德的表情僵住了,從小就信奉奧丁神的他,即使是現在也很難完全地跳出信仰的籠罩,來去思考一些事。

  “我不知道,但聽起來…很不可思議。”

  “沒什么不可思議的,你難道還沒發現嗎?”

  洛倫佐緩慢地后退,站在了離海博德不遠的地方,他慢慢地張開了雙手。

  “海博德,你眼前正站著一位‘偽神’啊。”

  熾白的焰火在洛倫佐的手中升起,不僅如此,在秘血的蘇醒下,他的眼瞳也變得熾白、森嚴,致密的鱗甲沿著他的脖頸覆蓋,映射著輝光。

  無名的威嚴就此釋放,仿佛數不清無形的大手抓住了海博德,令他不由地產生了敬畏與恐懼的情緒。

  光芒刺目,猶如降世的神明。

  “看著我,海博德,想一想,假如在很多年前,在這片被凍結的苦寒之地上,一個認知只限于這片土地的維京人,看到我這樣的存在,他會怎么想?”

  洛倫佐注視著手中的凈焰,火光奪去了所有的視線。

  “他會覺得我是人,還是將我視為神呢?”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海博德什么話都說不出,費力地喘息著。

  “要知道人類的認知是有局限的,就像現在習以為常的鐵甲船與火炮,如果它們出現在幾百年前,那時的人們恐怕會驚恐地跪服吧,視其為神的仆從,冠以各種神圣的詞匯。

  可我們都清楚,這些東西并不神圣,它們只是冰冷的鋼鐵而已,產自燃燒的工業。”

  海博德僵硬地點著頭,他明白洛倫佐的意思,也因知曉這樣褻瀆的信息而感到驚恐,當神性被抹除時,留下的只有殘酷的現實。

  “要知道,妖魔存在的歷史,遠超我們的想象,遠超我們歷史認知的局限。”

  緘默者,世界盡頭,妖魔,侵蝕,升華…

  一個又一個詞匯在腦海里跳動,洛倫佐閉上了眼,焰火也在這一刻熄滅,當他再次睜眼時,他又變回了常人,露出了讓海博德不禁感到心寒的笑容。

  洛倫佐在微笑,一種發自內心的微笑,海博德很難想象洛倫佐此刻的心情,他為什么會如此輕松地露出這樣的笑容,難道說洛倫佐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些什么嗎?如果按照洛倫佐這樣的舉例…

  那么奧丁神究竟是什么呢?所謂的英靈殿又究竟是什么?

  他們究竟是諸神,還是惡魔呢?

  維京人們所向外的死后圣殿,是否又是一個謊言呢?

  廝殺、死去,在第二天清晨時蘇醒,再度投入這樣的輪回。

  這不是英靈殿,這是真正的地獄。

  伊瓦爾的聲音在腦海里回響,進一步擊潰著海博德的認知,他緩緩地坐回椅子上,手腕微微顫抖,用力地喝了一大口酒,好讓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經。

  “別緊張,海博德,如果這樣的推論是正確的,那么這個世界上便不存在所謂的‘神’,即使有被冠以為‘神’的東西,那么它只要會流血,就會被殺死。”

  洛倫佐也坐了下來,他發自真心地喜悅著,舉起酒杯,再度和海博德碰了一下。

  只可惜自己現在身處于維京諸國,不然洛倫佐真想找梅林好好聊聊這些新的猜想,理性每進一步,愚昧的神圣便向后退一步,直到它們無路可退。

  “奧丁神…”

  洛倫佐低聲呢喃著,腦海里構思出神明的容貌。

  祂身披著斗篷,渾身被銀白的盔甲覆蓋,手中握著冰冷的長矛,慢步在雪塵漫天的凍土之上。

  “或許,先驅真的是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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