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院內工業設施不知疲倦地工作著,仰起頭便能看到如瀑布般傾注下來的鐵水,它們被燒得赤紅,就像熔化的太陽一般,灌入下方的模具,沿著渠道如河流般流經這黑色的土地。
熱浪撲面而來,因為過于洶涌伯勞遞給了洛倫佐一件呼吸器,在這種條件下行動必須裝備這樣的裝備,不然一旦吸入高溫的空氣,人類脆弱的呼吸道會在瞬間被燒焦。
“跟我來。”
伯勞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他向著洛倫佐揮手,數不清的火星在空中飄蕩。
在這龐大的建筑之中,沉重的鐵錘聲接連不斷,它是如此地響亮,就像有巨人在揮舞著鐵錘,打造著弒神的武器。
這里洛倫佐不怎么經常來,更不要說目睹這種全力運轉起來的情況了,能看到很多工作人員在其間穿行,他們就像縱火者部隊一樣,身上穿著厚重的石綿服,目光被藏在厚厚的鏡片之下,費力地操控著這龐然大物。
“呼,這里就跟熔巖的地獄一樣。”
走進升降機內,伯勞一把扯下了呼吸器,這東西他戴著憋得慌。
“這就是工業啊…舊時代的鐵騎與騎士精神在它面前不堪一擊。”
洛倫佐沒有理會伯勞,他靠在升降機的邊緣,從鏤空的縫隙里看到了外面的結構。
就像舊敦靈內人們經常提及的那樣,機械院挖空了地下,升降機在無際的深淵之中墜落,黑暗里能看到流動的火光,那些都是沿著渠道滲入地下的鐵水,它們被灌進不同的設備之中,打造著鋼鐵的武器。
嘩啦啦的流水聲從黑暗的盡頭響起,洛倫佐很清楚那是什么,為了給這樣的工業體系降溫,機械院把泰晤士河引流了過來,蒸汽的尖嘯聲響起熾熱的氣體在升降機的外圍迅速掠過只在鋼鐵的表面上留下一層冰冷的冷凝水。
“我每次看到這些,才會驚奇地意識到這里才是真正的舊敦靈…或者說‘敦靈’。”
洛倫佐緩緩說道這些數不清的復雜系統構造了整個舊敦靈,它們掌控著這個城市以人類的力量,做到了近乎神明的偉績。
“是啊大部分人都不會信挖空地下這種鬼話不過這確實是真的,這里就是一座戰爭工廠,而這樣的工廠我們還有很多。”
伯勞也靠了過來,滑軌的摩擦聲響起數具黑色的骨架被吊起從兩人的眼前掠過,向著上方升去。
升降梯在深淵的最下方停下,在洛倫佐的記憶里,他們剛剛是在沿著熔爐之柱的主干道下降,現 在他們位于這顆鋼鐵之樹的根部永動之泵。
鐵門開啟,煙塵過后梅林早就等候多時了。
“好久不見,霍爾莫斯先生。”
梅林那張死人臉上盡可能地露出微笑也不多作寒暄,直接讓開了道路示意洛倫佐跟上。
“我們的時間緊迫我就長話短說了…你現在對于紅訊事件的進度了解多少?”
“不算多我只是知道你們成功令一些瘋癲的家伙重拾理智,但維持理智的時間很短暫。”洛倫佐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說了出來。
“差不多,還記得我之前和你提過的額前葉切除手術嗎?根據我們永動之泵的長久研究,我們發現妖魔的侵蝕是一種認知的上的危害,只要我們保有理智,這種危害就會不斷的迫近,可如果我們中斷我們‘認知’的渠道,便能阻隔這種危害,當同樣,受術者本身的意志也會被囚禁在頭骨之下,變成一個只有本能反應的傻子。”
梅林快步前進,洛倫佐很久沒有見到這個怪異的煉金術師了,現在從他的動作上來看,他要比之前活躍不少,看起來對于知識的發掘也令他十分興奮。
“我們從監獄里調了幾個死囚過來進行實驗,讓他們和被捕獲的妖魔長時間共處一室,當然中間是有鐵欄的,他們起初是很驚慌,然后是負面情緒放大,到最后為了能從這環境下脫離,他們開始出現自殘等現象。”
另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是一個女人。
阿比蓋爾院長不知道從那里走了出來,跟上了梅林的隊伍,一邊走,一邊為洛倫佐補充道。
“阿比蓋爾院長?我以為你不會在這里的。”
洛倫佐看到阿比蓋爾顯得有些意外,他隱約地記得永動之泵與黑山醫院之中很少有合作。
“紅訊事件對于凈除機關的科研力量打擊很大,為了查明真相,我愿意暫時來到這個鬼地方,和這些人合作,”阿比蓋爾對洛倫佐解釋道,“我們控制住了死囚們的自殘,把他們捆了起來,然后就像我們知曉的那樣,長時間處于侵蝕環境下,他們開始了異化。”
“先是身體出現異變,緊接便是精神開始癲狂,在這時我們終止了實驗,把死囚解救出來,進行控制后,對他進行了檢測,他被侵蝕到了第二階段中期,這個階段的侵蝕已經開始不可逆了,雖然理論上有能拯救的希望,但希望太渺茫了。”
“然后呢?”
“在脫離侵蝕環境后,他身上的異化開始停止,并有復原的跡象,但理智沒能恢復,整個人 處于一種瘋癲的情況…我們黑山醫院的大部分病人就是這種狀態,他們在面對妖魔時受到了侵蝕,雖然活了下來,但理智也被徹底擊碎。”
阿比蓋爾翻著手中的實驗日志。
“我們在思考他們為什么會瘋癲,我知道這個聽起來有些暈,但洛倫佐,你應該也體會過吧,實際上在你徹底被異化成妖魔前,在被侵蝕壓制時,你的意志會陷入一種‘糾纏’之中。”
“糾纏?”
“對,就像早上睡懶覺,一個聲音說起床,一個聲音說繼續睡,我們面對妖魔的侵蝕時差不多就是這樣,意志將被考驗,是臣服,還是抗爭?”
阿比蓋爾聳了聳肩。
“不過面對妖魔的侵蝕,我們最后的結局只有臣服,抗爭只不過是延遲我們變成怪物的時間而已。”
“我們做了多次測試,雖然沒有明確的結論,但大致可以推測為,瘋癲是一種自我的保護,本能地阻斷外界‘信息’的輸入,就像額前葉切除手術一樣,但這種方式阻止不了侵蝕的蔓延,只是自欺欺人而已,為了復刻當時的情景,在瘋癲后我們再度將死囚置于侵蝕環境中,在侵蝕的壓迫下,他們的意志被重新考量。”
“然后他們清醒了?”洛倫佐問。
“是的,準確說是短暫地清醒。
重新面對侵蝕,只不過是將他們被中斷的‘異化’重新行進了起來而已,自我保護機制被打破,就像一場迷人的美夢一樣,他醒了,再度回到地獄之中。”
阿比蓋爾繼續說道。
“雖然殘忍,但這確實讓我們更加了解了侵蝕與理智之間的關系,并為我們查清紅訊事件的真相提供線索。”
梅林停了下來,駐足在一座鋼鐵的大門之前。
洛倫佐抬起頭,他記得這扇門。
伴隨著鎖鏈的拉緊,鋼鐵的大門被機械推動著,一點點地打開,從裂開的狹窄縫隙能看到明亮的光,光明的映照下陳舊的灰塵如同飛蛾般舞動著。
永動之泵的核心實驗區,工坊。
就像記憶中的那樣,四周環形的鐵壁上架構著數臺大型升降機,士兵們在其上準備就緒,鋁熱步槍都處于引燃狀態,在更高的穹頂之上,有漆黑的剪影逆著光,從那猙獰的輪廓來看,洛倫佐很清楚那些東西是什么。
“歡迎來到工坊!”
珀西瓦爾的聲音通過廣播回蕩在這巨大的柱形空間之中,只見穹頂之上的剪影站了起來,它無比高大,向著下方揮手。
經歷了暴風雨中的死戰后,珀西瓦爾也受到了創傷與侵蝕,根據永動之泵的估測,她已不再適合駕駛妖魔占比較高的一代甲胄了,并且為了她的精神狀態考慮,現在珀西瓦爾的座駕為最新出廠的三代甲胄。
妖魔的占比成分只在構造的關鍵部分,其余部分借由先進的機械技術補完,動力方面也有了由新能源漆銻代替,經過幾次實戰測試,現如今的三代甲胄在性能上已經快趨近于二代甲胄。
這些都不是關鍵,最為關鍵的是三代甲胄可以一定程度上的量產,洛倫佐在升降機里看到了黑色骨架便是三代甲胄的中樞框架,而且三代甲胄對于駕駛者的精神負擔很小,并且可以通過不同的裝備更換,適應不同的戰場,現在三代甲胄才是永動之泵的首要項目。
“這次實驗會由珀西瓦爾騎士長為我們保駕護航。”
梅林對洛倫佐說道。
“怎么,不相信我能一打十嗎?”
洛倫佐露出了大衣下的溫徹斯特,玩笑似地說道。
“我信,但你不是警告過我了嗎?我們或許會喚醒某種可怕的東西,而且洛倫佐你再怎么強大也只有一個人。”梅林嚴肅地說道。
上方響起了陣陣鐵鳴,蒸汽引擎轟鳴運轉,珀西瓦爾駕駛著代號為“槍騎兵”的三代甲胄走到平臺的邊緣。
和之前的三代甲胄一樣,因為大部分使用了機械結構,導致體型就像頭鋼鐵巨獸,關鍵部分都有外置裝甲保護,在背部也有一定數量的燃料罐作為推進,不過最引人矚目的是還是它背部的武裝。
它之所以被稱作槍騎兵是因為它所攜帶的訂制裝備。齒輪緩緩地轉動,一把巨大的、構造復雜的槍械從肩部抬起,隨后垂落在了槍騎兵的身前,雙手握緊這大型槍械,它是如此地巨大,宛如騎士的長槍。
炮彈從騎槍的上部填彈,因為技術限制,它使用的是一種大型彈巢,就像左輪槍一般,但因為彈藥體積原因,這是四連發的容彈量。
“槍騎兵已就位。”
珀西瓦爾的聲音從廣播中響起,洛倫佐看著那把造型怪異的騎槍,看起來是永動之泵的新武器,但具體實戰效果是什么樣,洛倫佐還不清楚。
“剩下的就看你了,洛倫佐。”
一直跟在身后的伯勞突然說道,他拍了拍洛倫佐的肩膀,然后跑到了工坊的邊緣。
鐵索從上方落下,伯勞抓住了它,腳踩在鐵索尾端的凸起上,伴隨著絞盤的轉動,整個人都被拖入上方。
“劍舞者已就 位。”
又一具三代甲胄出現在了穹頂之上,黑山醫院的暴風雨之后,在伯勞的強烈要求下,他的座駕被替換成了安全性更高的三代甲胄,但由于一部分甲胄都是針對駕駛者進行訂制的,伯勞的暫時還在熔爐里打造,只能委屈他使用一下這量產的劍舞者了。
兩把鋒利的巨刃散發著寒芒,安保武裝全部就緒。
“‘追訊’開始。”
梅林對著通訊器說道。
四周的燈光變成了警黃色,不斷地閃滅著,身后的鋼鐵大門也緩慢地閉合在了一起,就像交錯的犬牙,互相咬死,隨后淅淅瀝瀝的小雨從穹頂落下,中和液洗禮著這骯臟的工坊。
“所以這最后實驗的目標是誰?”
淅淅瀝瀝的小雨為這悶熱的地下設施降溫了不少,感受著撲面而來的清涼,洛倫佐這時才想起這個問題。
“威廉,上一任永動之泵技術總長,紅訊事件的主要人員。”
梅林說著走上前去,醫護人員早就在一旁待命了,隨著實驗的開始他們讓開了道路,露出了那正處于工坊中央的設備。
那是一個類似電椅的設備,洛倫佐記得他在黑山醫院接受檢查時,就坐過這種鬼東西,那些醫生當時管洛倫佐坐的地方叫鳥籠。
“他沒有申報,私自啟動了一項秘密實驗,緊接著實驗失控,恐怖的侵蝕從永動之泵內部爆發,事后我們調查了防御,沒有妖魔入侵的痕跡,也就是說侵蝕是憑空出現的,隨后關于實驗的詳細信息也在侵蝕的爆發中消失,主要參與人員要么變成了妖魔,要么就像他一樣,變成了瘋子。”
梅林來到了電椅前,此刻上頭正綁著一個意識渾濁的老人,他的外貌被人特意修正過了,看起來還不是那么的不堪。
“真可憐啊,曾經無比聰慧的靈魂,現在被囚禁在這樣可憐的軀殼里…”
梅林嘆息著。
“所以你準備讓他重新接受侵蝕,進行那尚未完成的異化,從而得到與紅訊有關的情報?你應該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吧,實驗開始后威廉的生命就只剩下了幾分鐘,被異化的他注定要被殺死。”
洛倫佐問道,他有那么一瞬間也有想過使用權能·加百列,但想起華生的警告,他很是猶豫。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帶領我們追溯妖魔源頭的賢者,而不是一個終日瘋癲的精神病。實際上威廉早在紅訊事件時就死了,現在的他只不過是一個可憐的行尸走肉而已。”
梅林沒有絲毫的動搖,他堅 決的很,在知曉這些時他就下好了決心,現在的他無比理智。
“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才是讓威廉活過來,讓曾經那個被寄予希望的威廉活過來。”
“那妖魔呢?”
洛倫佐不再說些什么,梅林的態度如此堅決,現在需要的只是執行這一切而已。他看了看四周,找不到妖魔的蹤跡,從剛剛起工坊就被封鎖了。
“妖魔?”
梅林聽著洛倫佐的話,轉過了身,絕對的理智下,他如同機器般冰冷。
“現在這里不正有著一個嗎?”
梅林說著,空洞得目光落在了洛倫佐的身上。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