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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瓦爾穿著一身工整的衣裝,狼藉的頭發被特意地打理,臉上那些亂糟糟的胡茬也被修剪,他看起來干凈了許多,就像要參加什么盛大的活動一樣。
他坐在椅子上,這一次倒沒有什么鐵鏈束縛著他,可伊瓦爾還是呈現一種頹廢的感覺。在他的周圍遍布著守衛,殘陽落下的窗邊,正站著科涅爾。
柯里負責談判,科涅爾看管著伊瓦爾,他們之間就相隔著一道悠遠的長廊。
“你就要自由了,伊瓦爾。”
科涅爾對伊瓦爾說道,男人一直試著將自己藏在陰影里,站在窗邊的科涅爾難以看清他的樣子。
“自由?”
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的原因,伊瓦爾的聲音有些僵硬。
他抬起頭,目光看向科涅爾身旁的窗外,落日的余暉下,隱約地能看到翱翔的海鳥,下方的劇院里已經奏響起了樂曲,它們透過重重石壁傳遞到這房間之中,歌聲緩緩,在溫暖的落日下,多了那么幾抹平緩。
“對,自由,你不會再被人禁錮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科涅爾繼續說道。
其實他本不該和伊瓦爾說這么多東西的,但或許是隱隱的共同點在作祟,科涅爾很想和伊瓦爾交談些什么…什么都好,就像閑聊一樣。
科涅爾很少能遇到這樣和他“平等”的人,他是加瑞爾王室的繼承人,陰影里的伊瓦爾則屬于羅德布洛克家族的子嗣,他們的體內都流著國王的血液。
“你覺得那是自由嗎?離開高盧納洛的我也不過會被另一種東西束縛而已…沒有人是自由的。”
伊瓦爾的聲音有些悲涼。
“那至少也好過現在。”
科涅爾并不理解伊瓦爾的悲傷,他只是覺得機會不多,今天以后他或許就再也見不到伊瓦爾了。
“他們應該已經談判上了,柯里和那個叫做海博德的家伙。”
科涅爾看了看時間,再有不久他就應該帶著守衛護送伊瓦爾離開了。
“海博德嗎?”
伊瓦爾念了念這熟悉的名字,不知為何臉上涌現了些許的笑意。
“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一件事,伊瓦爾,之前柯里一直都在,我不太好提問,現在倒是個不錯的時機。”
科內爾看了一眼窗外,劇院廣場上已經聚齊起了一大批的信徒,就像柯里說的那樣,歷史的車輪已經滾動了起來,沒有人再阻擋。
他很清楚這些,所以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緊接著走到了伊瓦爾的身邊。
“你想問什么?”
伊瓦爾抬起頭,目光相交的一瞬,科涅爾不自主地避開了視線。
明明眼前這個家伙是個天生的畸形、談判桌上的籌碼,除去身懷的血脈以外,伊瓦爾毫無價值可言,按理說科涅爾從不會懼怕這樣的人,但在那一瞬間他仿佛是被什么東西割傷了眼瞳一般。
科涅爾警惕地打量著伊瓦爾,這懦弱的軀殼下仿佛藏著什么暴戾的東西。
“你是怎么想的,為一個女人做出這樣的事?”
科涅爾很好奇。
“你是國王的子嗣,與我一樣,如果你想的話,其實很多東西都是唾手可得的…但為什么你會做出這樣的蠢事呢?我很想知道。”
這是科涅爾最不理解的事了,可以說這一切的開端都是源于艾琳的行動,她成功地誘騙了伊瓦爾。
“說實在,我不相信你會蠢到能相信那個女人的話,也就是說,你知道了結果,還是義無反顧地跟她走了,是嗎?”
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科涅爾在得知這一切如此順利時,他怎么想也想不清楚這些事的緣由。
他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雖然很淡,卻令人感到不安。
科涅爾也曾對柯里提議過這些,可或許是伊瓦爾的偽裝太完美了,他那副頹廢的樣子欺騙了所有人,發自內心的灰暗覆蓋著他,就連狡詐的柯里也只能信服。
科涅爾察覺到了,無形的黑影將他自己,將高盧納洛完全覆蓋。
真的是鐵律局誘騙了伊瓦爾?還是說他自己故意到來的?
科涅爾想不清楚。
“理由嗎?”
對此伊瓦爾倒是難得地露出了微笑,不知道是自嘲,還是說想起了那短暫又美好的時光,笑容在他的臉上是如此地違和。
“是的,我是真心跟艾琳走的,我知道她在騙我,我也知道她的目的,這些事我都清楚…”
伊瓦爾說著顯得困擾了起來,他就好像不知道該如何跟科涅爾解釋一樣,幾欲開口,最后還是憋了回去。
“然后呢?”
科涅爾追問著,伊瓦爾還是沒有說出他的理由。
他并不害怕伊瓦爾,這里布滿唱詩班的守衛,而伊瓦爾不過是一個天生的畸形,科涅爾不覺得伊瓦爾會對自己產生多少威脅。
“然后…這種事我很難對你這種人解釋的。”伊瓦爾說。
“我這種人?”
“對,你這種人,沐浴在陽光下的人。”
伊瓦爾臉上保持著違和的微笑,他似乎是真的想對科涅爾笑,但又好像對于這個表情不是很熟悉,導致他的笑容很假。
“我在黑暗里呆的太久了,以至于有一絲的亮光都值得我付出一切,哪怕它是虛假的…至少我短暫地擁有過,這就足夠了。”
伊瓦爾說著科涅爾聽不懂的話。
兩人的交談一度陷入了平靜,沉默了一會后,反倒是伊瓦爾率先開口了。
“你說海博德已經來了?”
“按照時間是這樣的。”
“哦…我知道了。”
伊瓦爾點點頭,目光投向了窗外,落日緩緩地沒入海平面下,溫暖的光在黑夜的寒冷下步步退敗。
他有些舍不得這最后的光芒了,有些感嘆地說道。
“我喜歡這里,高盧納洛,這里比維京諸國溫暖太多了,到處都是肥沃的土地,而不是堅實的凍土。”
科涅爾看待伊瓦爾的目光有些怪了起來,從伊瓦爾的角度來看,他應該憎恨高盧納洛才對,但從他的表情來看,他所說的喜愛又似乎是發自真心。
“我父親、拉格納·羅德布洛克、冰海之王,我想你知道他,對吧。”
“嗯,統一維京諸國的戰士,他的大名誰會不知道呢?”科尼爾回答。
“知道嗎?我父親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成為冰海之王。”
伊瓦爾說起了被塵封的故事。
科涅爾神情嚴肅了起來,他相信伊瓦爾說的不是假話,但這故事還是有些太過于令人吃驚了。
一位國王最后悔的事便是成為國王。
“我父親第一次獨自出海時是16歲,那時正值維京諸國的凜冬,大家都在寒風里瑟瑟發抖吃不飽飯,為了活命,為了不讓自己的親人餓死,他就像很多維京人的人生歷程一樣,成為了海盜,掠奪財富與食物。”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過往,畫面都泛起了歲月的淡黃。
“他成功了,似乎奧丁神在庇護他,他掠奪到了足以撐過寒冬的物資…可寒冬總會回來的,第二次寒冬襲來時,有人加入了他的隊伍,掠奪的船只變得越來越多,他們需要照顧的人也越來越多…”
伊瓦爾的聲音很輕,就像在講述一段古老的故事。
“就這樣,年復一年地掠奪著,直到有一天他回過頭,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身后已經跟隨了數不清的人,宛如一直軍隊。
他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活下去,為了這個目標,他試著讓紛爭不斷的諸國統一起來,經過了很多年,他做到了,但這時他發現,他要照顧的人從幾名親人變成了數不清的人。”
科涅爾咽了咽口水,明明只是一段故事而已,但他卻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陣寒冷,是從伊瓦爾身上散發出來的,好像是花香,又好像是拂面的寒風。
“成為了國王,他才發現了那些殘酷的真相,為什么諸國一直在廝殺,因為這片寒冷貧瘠的土地根本養活不了那么多人,人們只能廝殺、戰斗、掠奪,以此減少人口,所謂對于奧丁神的奉獻,也只不過是為了美化這殘酷的事實而已。
每年的寒冬還是有很多人死去,越來越多,作為國王他想拯救自己的子民,他卻發現自己做不到了,曾經他只要掠奪了一只商船,就足夠養活整個家庭了,可現在呢?他要養活的是諸國內的無數人,他又該去掠奪什么呢?”
光芒在一寸寸地消逝,黑暗就要來了,逐漸的、在這昏暗的房間內,科涅爾快看不清伊瓦爾的臉了。
“是啊,掠奪不是個解決的辦法,能解決這困境的不是奧丁神的榮譽,也不是死后前往英靈殿的承諾。”
昏暗里,伊瓦爾的聲音邪異了起來,帶著令人作嘔的血氣,仿佛一瞬間他異變成了某種不可言明的怪物般。
“能解決這困境的是戰爭,一場勝利且殘酷的戰爭,或許這會死很多人,但我們或許可以掠奪到溫暖肥沃的土地,不再有寒冬,不再有死亡,會有豐收的莊稼生長,會有更多的人活下來。”
在這魔鬼的言語下,科涅爾在一瞬間想明白了一切,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真相是如此的殘酷,也想不到伊瓦爾居然這般瘋狂,愿意將自己作為祭品,奉獻給這瘋狂的戰爭。
科涅爾想喊什么,但聲音尚未來得及發出便被伊瓦爾一把扼住喉嚨,干瘦的手臂上爆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力量。
“掠奪,不斷地掠奪,直到奧丁神的子嗣不再受那寒風的侵擾,直到每個人都能幸福地活下去。”
洶涌的氣浪攜帶著狂暴的能量震碎了玻璃,每個人都在這震蕩下痛苦地哀嚎著,緊接著山崩之音貫入耳中,幾乎奪走了所有人的聽力,可在漫長的余音里科涅爾聽到了,也看到了。
伊瓦爾的表情扭曲在了一起,如同惡鬼,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
“為了這一切,我甘愿奉獻。”
破碎的嘈雜裹挾了每一個人,在這昏暗的室內來回撞擊著,鮮血的甘甜與北境的凜冬交雜在了一起,開始沸騰、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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