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平靜里,洶涌的情緒在緩慢地發酵著,直到理智無法再將其控制、決堤。
洛倫佐伸出手,關掉了房間內的光源,黑暗遮蔽了兩人,也將兩人那狼狽的表情遮掩了起來。
“真是可怕的力量啊,霍爾莫斯先生。”
黑暗里艾琳的聲音有些顫抖,還帶著輕微的啜泣聲。
“是的,可怕的力量。”
洛倫佐冷漠地回答著,然后用衣角擦了擦自己濕潤的眼眶。
“你是在為我而哭嗎?”艾琳問。
“我不清楚,我只是能切身地感受到你的一切,作為代價你的情緒與思緒也會干擾著我自己,這樣的殘渣會越堆越多,直到有一天將我淹沒,變成我也不清楚的怪物。”
洛倫佐很平靜地回答著,他攥緊了拳頭,令自己保持著自我。
“那么我所感受到的,也是你的情緒嗎?”
艾琳再次發問道,在被洛倫佐窺視的那一瞬間里,洛倫佐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洛倫佐,兩個意志交錯在了一起,互相見證了對方的一生。
絕望、悲傷、憤怒…無比復雜的情緒糅合在“洛倫佐·霍爾莫斯”的名字之下。
艾琳看不清洛倫佐的過去,但她能體會到。
“我可沒你那么冷血,這就當做是我為你的哭泣吧。”
艾琳也抓起了床單,擦干眼淚后盡可能地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過了很久她才慢悠悠地說道。
“我有想過…或許在某一天,會被某個人徹底地了解,只不過我沒想到那個人會是你,還是以這種詭異的方式。”
權能·加百列的力量已經完全超出了艾琳的想象,她試著去形容這份力量,卻怎么也找不到對應的詞匯。
“所以我們這算是朋友了嗎?霍爾莫斯先生。”
“大概吧,不過當我的朋友可不是什么好事,我的朋友們都死的差不多了。”
黑暗里傳來洛倫佐的回應。
“那其他人呢,他們知道你擁有的這個力量嗎?”艾琳問。
“不知道。”
洛倫佐的回答有些猶豫,他也曾思考過要不要將這一切說出來,但最后還是放棄了。
自始至終洛倫佐能絕對相信的東西只有他自己,還有手中的劍。
“那這是專屬我一個人的秘密了?”
艾琳的聲音突然輕佻了起來,仿佛剛剛的悲傷只是錯覺而已,不…她本就是這樣的人,掌控情緒對于她而言是基本的職業素養。
她伸出手,視野里那是一片模糊的黑暗,但很快她觸摸到了有些溫柔的皮膚,還有些濕潤。
“這是一筆交易,你為我哭泣,我為你保密。”
這一次洛倫佐什么也沒有說,他保持著沉默。
他有想過之后對艾琳放各種威脅的狠話,畢竟信標已經種下,洛倫佐隨時都可以取走艾琳的性命,可此刻他猶豫了。
艾琳看不見自己,但黑暗里獵魔人的眼瞳卻能無比清晰地看到艾琳。
她以為自己的聲音與行動偽裝的很完美,但洛倫佐能看到,淚水在緩緩從她臉上滑落,緩慢地呼吸著,好不讓顫抖的聲音將崩潰的情緒暴露出來。
此刻她才真的像一只可憐的小狗,被雨澆透了,瑟瑟發抖地躲在他人看不見的陰影里。
門外傳來話語聲,有人在喊洛倫佐的名字。
“我先走了,至于你猜測的那些…我會看住海博德的。”
洛倫佐無聲地離開了。
“出大事了!”
伴隨著一聲大吼,赫爾克里用力地踹開了房門,從他那氣喘吁吁的樣子來看,這個家伙是一路跑回來的。
不過室內的眾人對于赫爾克里那要命的反應很冷淡,一臉的波瀾不驚,在他們看來“大事”已經出過了。
身上多了好幾處繃帶的紅隼正坐在布滿灰塵的沙發上,他微微抬頭,看了一眼赫爾克里后又把視線移回了書本上,伊芙完全沒有在意赫爾克里的回來,她拿著掃把追著波洛,這只該死的耗子到處亂鉆,伊芙實在忍受不了。
唯一看起來比較靠譜的還是海博德,他站在一邊,正拿著拖布擦拭著地面的血跡。
看著這亂糟糟的房間,顯然這里剛剛發生了一場惡戰,意識到這些后赫爾克里倒也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內心,事到如今,他那點情報或許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走到了一邊扶起一把椅子,想了想問道。
“洛倫佐呢?”
紅隼抬起手,指向了另一邊的房間。
自從紅隼離開已經過了很久,也不清楚洛倫佐和艾琳在房間內究竟說了些什么。
“我有大事要和洛倫佐講!”赫爾克里又焦急了起來。
“什么事?”
房門被推開,聲音響起,洛倫佐的眼眶微紅,表情冰冷。
“你去哪了?赫爾克里。”
洛倫佐一邊走一邊問道,走動的同時還踹開了那些礙事的雜物,一屁股坐在了布滿灰塵的沙發上,和紅隼靠在了一起。
這可給紅隼嚇壞了,很明顯現在洛倫佐的氣場有些不太對,好像下一秒就會拔劍砍人一樣,他用力地向旁邊靠了靠給洛倫佐騰地方,但沙發總共就這么大,他怎么挪也挪不開。
“我去參加了正教的圣餐,然后又逛了一圈,看看從哪里跑路比較方便…說話我覺得我們可以利用那個煤氣路燈,把街炸了,這里交通落后太多,一定能拖很長時間。”
“英雄所見略同!我們也是這么想的!”
伊芙在一旁說道,她終于抓到了這只該死的大耗子,把它抱在懷里然后用力地揉了起來。
“還有的就是,洛倫佐,我在圣餐上聽到了那個旋律。”
這個情報催促著赫爾克里,他根本沒在意其他的那些,直接把椅子搬到了洛倫佐的身前,然后坐下。
“對,就是這個旋律。”
赫爾克里笨拙地模仿著當時麗雅哼唱的曲調,說實話他沒有什么音樂細胞,再看著他那用力過猛的表情,一切都顯得如此滑稽。
但沒人能笑得出來。
曲調被赫爾克里哼得歪歪扭扭,但洛倫佐還是聽出了那模糊的旋律,他的表情從冰冷變得森嚴,目光里透露著殺氣與不安。
洛倫佐曾多次聽到過這個旋律,在洛倫佐·美第奇的口中,在047的記憶里,在圣納洛大教堂的每一處…
沒有人知道它的緣由,也沒有人知道它的名字,這段旋律也沒有什么樂譜來記載,只依靠著人們的記憶來流傳,如果忘記了,那么就永遠的遺失了。
所以那個早已死去的老人才會固執地哼唱著,他太老了,記憶已經不再可靠,他只能不斷地重復著一次又一次,牢牢地記住它,將其流傳下去。
“這段旋律來自于一名衣著鮮紅的正教樞機卿,他戴著漆黑的面具…我想,這旋律應該和你們福音教會有關吧?”赫爾克里問道。
沉默了許久之后,洛倫佐僵硬地點了點頭,緩緩地講起了這段旋律的往事。
“這是首無名的圣歌,僅憑著人的記憶流傳著,在漫長的歲月里它的片段被遺忘,又或者被人篡改,總之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只不過像傳統一樣,在福音教會之內傳播。”
洛倫佐說到這里再次想起了那個已經死去的老人,洛倫佐·美第奇,在047的記憶中,他看到了洛倫佐·美第奇對于這首旋律的猜測。
他覺得這段無關緊要的旋律或許真的很重要,只是在過往歷史的某個節點里,那些知曉它重要的人都死了,又或者在一年又一年的迭代中被人遺忘。
它真的很重要,只是沒有人記得它因何而重要了,人們只能固執地講它傳唱下去,直到今日。
“還有誰知道這段旋律?這樣排除推測的話,或許就能知道對方是誰了。”
赫爾克里看著面色凝重的洛倫佐,他想洛倫佐或許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了。
彌格耳?
從047的記憶里能看到,他一直以來都渴望的只是權力而已,信仰對于他而言不值一提,讓他記住這段古老的旋律,很顯然不可能,而且那個家伙本就沒有必要戴什么面具。
其他人?
這段旋律的傳播范圍實際上很狹窄,只在福音教會內的高層間傳遞,其他的樞機卿?一分部分死與圣臨之夜,一部分臣服于新教皇的統治,殘余的部分跟隨著彌格耳。
其中最為虔誠的雪耳曼斯已死,其他人也不過是彌格耳的工具而已。
那會是誰呢?
令人不安的答案在內心深處緩緩升起,早在與華生的談話時,洛倫佐便隱隱確定了這些,但在更多的證據指向下,對于這個事實,他還是感到了恐懼與憤怒。
“我想知道他是誰了。”
洛倫佐深呼吸,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它們在顫抖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興奮。
“勞倫斯。”
虔誠而又瘋狂的教長,那名為勞倫斯的存在。
“勞倫斯?他不是死了嗎?”
聽到洛倫佐的話,一旁的紅隼幾乎要跳起來了,他可太清楚勞倫斯的強大,也明白面對那種人時的絕望感。
凈除機關與洛倫佐聯手才艱難地將他殺死,而現在他又出現了,從洛倫佐的口中。
在這種事上紅隼很清楚,洛倫佐不會開玩笑,也就是說著是真的,那個怪物還活著,和洛倫佐一樣,死而復生。
牙齒打著顫,紅隼當即叫罵了起來。
“我就說這次工作有鬼!放我回英爾維格啊,我不想客死他鄉啊!”
也只能逞一時口舌之快了,紅隼罵著罵著就歇了氣,一臉呆滯。
“勞倫斯…”
伊芙也在洛倫佐說出這個名字時愣住了,她僵硬在了原地,懷中的波洛還好奇為什么這個大耗子不摸自己了,又用力地拱了拱伊芙的手。
那個令人絕望的鮮紅色身影,伊芙曾差一點便死于勞倫斯之手,也是在那時勞倫斯的恐懼深深地植入了她的心底。
“勞倫斯?他是誰?”
對于這一切毫不了解的海博德充滿了疑惑與壓力,能令洛倫佐如此嚴肅對待的家伙,相想必也是一頭恐怖的怪物。
“福音教會樞機卿之一,舊獵魔教團的教長。”
洛倫佐完全沒有了之前玩世不恭的神態,他站了起來走到一旁的大提琴箱,從其中拿起一把又一把的柏鐵釘劍,仔細地擦拭了起來。
對于洛倫佐而言整備武器是一件很緩解壓力的事。
“如果是真的話,建議各位接下來做好赴死的準備。”
洛倫佐將一把又一把的釘劍抽出,插進了木桌之上,拿出最后一把,指向了伊芙。
“這只是你的實習,你沒必要這么拼命,如果我叫你撤離,你必須撤離,懂嗎?”
伊芙想說什么,她很想說自己也可以的,但想起勞倫斯那令人絕望的武力,她很清楚,在那種情況下自己只會是洛倫佐的累贅,所有人都是。
“我知道了。”
洛倫佐滿意地點了點頭,緊接著釘劍掃過了其他人,他說道。
“你們也是,無論在哪里,如果聽到我的聲音叫你們撤離,就立刻撤離,別管什么營救伊瓦爾還是刺殺教宗,都必須立刻撤離瑪魯里,返回英爾維格。”
“那你要做什么?洛倫佐。”
海博德艱難地問道,沉重的氣氛讓他幾乎說不出話。
“我?如果勞倫斯真的幸存了下來,那這是我的失職,我要彌補我的錯誤,徹徹底底地殺了他。”
洛倫佐明白海博德的擔憂,他繼續說道。
“你要知道,勞倫斯的價值遠超伊瓦爾和教宗,如果我能殺了他,也算是完成任務了,如果我的猜測是錯的,那么就按部就班地行動。”
“還有你…”
最后劍刃指向了赫爾克里。
“怎么了?”赫爾克里還沒見過這樣的洛倫佐,既恐懼又興奮。
“赫爾克里,這件事本來與你無關,你是被我半路拉過來的,也感謝你的付出,好讓我提前知曉這個潛在的可能…如果這是真的,是在我們行動時發現的這些,后果不堪設想…我可能會害死你們所有人。”
洛倫佐的話語停頓了很久,才再次說起。
“赫爾克里,明天就買船票返回英爾維格吧,接下來不再有什么計謀與詭計,只剩下鐵與鐵的較量了。”
赫爾克里的目光順著劍刃滑向了洛倫佐。
“你在趕我走?”
“不不不,你不能這樣,洛倫佐,畢竟那個什么勞倫斯現在只是猜測而已不是嗎?我也清楚你擔憂,如果只因為一個猜測就這么狼狽地逃掉,也太不符合我的身份了。”
有質疑的目光投來,四面八方。
赫爾克里老臉一紅,當即喊道。
“我可是鼠王啊!好歹是個王啊!”
他繼續解釋著。
“我知道我基本沒有什么武力可言,但是我想我有適合我自己的位置。”
赫爾克里頓了頓,底氣十足地說道。
“我想你們大概缺一個接應人員,對吧,負責開船跑路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