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方力量的作用下,正教一點點地覆蓋著高盧納洛那原本的信仰,起初鐵律局與唱詩班都覺得這會是個艱難的過程,但就反響看來,是他們多慮了。
只要有一點點的利益,人們就會輕易地放棄那原本的信仰,它可以是住房,可以是糧食,也可以是微薄的收入…總之,正教的影響力在與日俱增。
也有堅定的信徒拒絕這一切,并且因逐漸強大的正教而引起紛爭與沖突,但這些都影響不了正教的崛起。
印著簡略教義的傳單漫天飛舞,傳教士在不遠處的人群中若隱若現。
胡奧蹲下身,將被海水浸濕傳單撿了起來。
他是一名水手,皮膚被曬的黝黑,衣襟下是健壯的軀體,他所工作的漁船還在靠岸修整,懷脾氣的船長難得給他們這些放了幾天的假,不然他也沒時間慢下來,撿起這些奇怪的傳單。
“正教…”
胡奧念著傳單上的文字。
他上過幾年學,多少認識些字,在胡奧原本的期望里,他想成為一名老師,但家庭的貧困沒能讓他念完課程,為了生計,還未成年時他便作為水手跟船出海。
不過幸運的是,因為識字原因,他在那個壞脾氣的船長的眼中還蠻被看重的,雖然那個家伙整天罵罵咧咧,但對于學識這些東西,船長居然抱有些許的敬意。
“這都是什么?”
胡奧念著那些難懂的教義,他只是識字而已,這復雜的教義他看不明白,可將傳單翻了過來,一些文字倒是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教會課程、信仰補貼、定時的圣餐…”
胡奧被這些文字吸引住了,和難懂的教義不同,這些文字所要表達的內容可太淺顯了。
里面盡是一些正教的福利政策,說起來是福利,但實際上有用的東西少的可憐,很多市民都不在乎這些東西,大家只是看了一眼,緊接著發出不屑的笑聲,隨后把傳單丟掉。
福音教會的一些福利政策遠比正教的要好,在這漫長的發展里,他們已經深深地扎進了高盧納洛的土壤之中,其中還發展出了很多強勢的修士會,和其比起來,正教的這些東西就像在打發乞丐一樣。
可胡奧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將傳單丟掉,他緊緊地抓住了潮濕的紙張,被其中的內容深深地吸引了。
胡奧快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不知不覺他在海上已經度過了快十年的歲月,他很清楚自己努力這些年所攢下的錢,根本不足以讓他過上優越的生活,更不要說買下一間可以容身的房子了。
他這樣想著走到了不遠的臺階上坐下。
胡奧讀過書,和其他水手相比,他在對于人生的看法上有著些許的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現有的努力根本改變了不了什么,有的只是簡單的維生,他甚至不敢去對路邊花店的女士搭話,每次返航路過時,她都會沖自己微笑。
他很清楚自己的困境,可他也無力改變。
這大概就是人生最絕望的時候了,有時胡奧也想像和其他水手一樣去放縱,但他又不甘心徹底的墮落,他對于未來的美好生活還是抱有些許的期望的,但這希望又是如此的渺茫。
可現在似乎有些不同了。
胡奧看著傳單上的那些字,最后一行書寫的內容讓他的心臟微微跳動。
“不需要任何憑證,無論身份的高低貴賤…”
在漫長的歲月里,福音教會的信仰在高盧納洛的土地之上已經發生了微微的質變,雖然沒有明確的表示出來,但這已經成為了每個人的共識,并習以為常。
他允許民眾信仰他們,可對于信徒們卻劃分出了隱約的階級,有人說這里就像神圣福音教皇國一樣,不知何時“信徒”已經變成了另一種形式的“貴族”,只不過沒有過于明顯的區分而已。
像胡奧這樣的人注定不會被看好,他可以祈禱,但從祈禱中除了得到內心的安慰外,他什么也得不到,更不要說福音教會所開放的那些東西了,他還記得孩童時代,自己的一個玩伴想成為一名牧師,而當自己再次看到他時,他孤獨地坐在路邊的臺階上、神情落寞。
胡奧仔細地計算了一下正教的這些福利,只要選擇信仰他們的話,僅憑定時供應的圣餐,胡奧便能在停靠的這段時間里省下大筆的開支,他不在乎那些食物是好是壞,他曾在海上吃過更糟的東西。
不知不覺胡奧已經完全地被打動了,他焦急地尋找地址,可那部分被海水浸濕了,字跡扭曲在了一起,根本看不清。
“哪里!哪里!”
胡奧抓著傳單,焦急地自言自語著。
低著頭,沿著路邊快步著,他記得這里剛剛還有很多傳單來的,怎么現在一個都不見了。
這么想著,視線的余光里看到了熟悉的紙張,胡奧直接屈膝去拿那張傳單,可這時一只腳踩將其踩住了,皮鞋被擦的锃亮,從其上能隱約地看到胡奧自己的輪廓。
胡奧緩緩地抬起頭,是一個男人,他衣裝工整,脖頸間掛著銀質的十字架,懷中還露出金色的表鏈,他的手中抓滿了傳單,它們被扭成了一團。
男人看著胡奧,不知為何,胡奧被他的目光刺痛了。
男人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帶著些許不知名的意味笑了一聲,他挪開了腳,走到了一旁的垃圾桶,把手中的那些傳單丟了進去。
整個過程中兩人一句未發,胡奧和男人之間沒有任何的交流,可不知道為什么,胡奧卻覺得自己被隱約地刺痛了。
他撿起傳單,失魂落魄地走到街頭的角落里。
那樣的目光他見過,還見過了很多次,有些時候那些糟糕的人會以身份這些事來諷刺自己,當時自己也覺得沒什么,畢竟他已經習慣了,可這一次男人什么都沒說。
有那么一瞬間胡奧希望那個男人說些什么,無論是諷刺自己還是嘲笑貶低自己,不管怎么樣,至少說些什么。
可他什么都沒說,就好像自己不存在、不值得被嘲笑一樣。
這是種很古怪的情緒,胡奧不清楚該怎么形容它,雖然說是認識字,可還有太多的東西老師沒來得及教他。
他穿著臟兮兮的衣服,身上發散著揮之不去的魚腥味,每次靠岸后胡奧都會用力地搓洗著自己,可他總能嗅到些許的異味,仿佛這該死的味道如同尖刀般深入了他的身體,就像烙印般,這輩子都無法擺脫。
胡奧不想再呆在這里了,他微微地低頭,不敢去看任何一個人,可他卻能感受到視線,似乎所有人都在用剛剛男人那樣的目光審視著自己。
他狂奔了起來。
胡奧一路沖回了碼頭上,他重新擁抱住了那腥臭的海風,和其融為了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地抬起頭,再次注視著這世間,碼頭依舊是那副忙碌的樣子,水手們上上下下,搬運著貨物,就像不知疲倦一樣。
胡奧突然覺得大家也是清醒的,大家也清楚這樣下去只是個無盡的疲憊而已,但大家什么也做不到,最后變得麻木了起來。
悠揚的汽笛聲響起,人類工業的造物緩緩駛入港口,碼頭上的胡奧只感到天色黑了下去,抬起頭巨大的陰影一點點地遮蔽了他的身體。
他認出了郵輪上的字跡。
白潮號。
胡奧記得這艘郵輪,一些曾有幸登上那艘船的水手都說那里是海上的天國,有著奢侈的美食與酒水,舒適柔軟的床鋪…
長梯放了下來,胡奧看到了從其中走出的人們,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洋溢自信,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樣子,令自己羨慕的樣子。
人群中有著略有些特殊的家伙們,他們背著一個又一個的箱子,看起來是裝琴的提箱,他們一路談笑,樂團很快便離開了胡奧的視野。
明明離的很近,可胡奧卻覺得自己與他們隔了一整個世界。
“久違了…高盧納洛。”
走下長梯,洛倫佐停了下來。
正午的太陽曬得他睜不開眼,他仰起頭,瞇著眼觀察著這座熟悉的城市。
“幾年前就是在這,我打劫了一艘貨船,試著返回英爾維格,不過還沒開出高盧納洛的海域便被截停了。”
見到熟悉的景色,洛倫佐不禁講起了過去。
“然后呢?”
伊芙問道,她和其他人一樣,都換上了英爾維格皇家樂團的團服,手上提著小提琴箱。
她對于洛倫佐的冒險經歷很是好奇,跟在洛倫佐的身后問道。
“然后?然后我把他們的船搶了過來,別說,開的比漁船快多了。”
洛倫佐懷念道。
伊芙一愣,可轉念想想也是。
“所以你就是那樣,把塞琉帶了回來?”
“差不多,對了,我都快忘了,你應該是見過她的,對吧?”洛倫佐說。
“當然,畢竟我以后也是要繼承爵位的,總會有機會認識的。”伊芙回答。
“高盧納洛!高盧納洛!”
歡脫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就像一個小孩子見到新事物一樣興奮,可發出聲音的人不是一個孩子了。
“他怎么這么高興?”洛倫佐不禁皺眉。
“倫內特團長一直希望能將他的音樂傳達到整個世界上,很久之前便申請了巡演,但也是在近期才剛剛被批準,高盧納洛將是他巡演的第一站。”
身后的海博德解釋道。
“也就是說北德羅支付了整個巡演的經費?”洛倫佐挑了挑眉,這可是個大手筆。
“目前來講,是的,不過樂團也會借此幫助宣傳北德羅,也算是一種合作吧。”
“總感覺北德羅虧了。”洛倫佐說。
“高盧納洛!”
又一個歡樂的聲音響起,不過這一次是在后方。
紅隼東張張西望望,臉上抑制不住是的興奮。
“哦哦哦!這里就是瑪魯里港口啊!好大啊!”
他似乎是真的來旅游的。
紅隼的激動之心確實是可以理解,畢竟活了這么大,他還從未離開過英爾維格,去見識一下另一個國度的風景。
“確實,我記得這里曾是海軍基地,瑪魯里是在此基礎上的擴建的。要一起去整點紀念品嗎?”
赫爾克里的聲音響起,看起來旅客不止紅隼一位。
自從下了船,赫爾克里是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整個人如獲新生,精神的不行。
雖然是在參與一次危險的工作,但人沒必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接下來要直接行動嗎?”
人群最中間的艾琳問道,為了不被發現,她做了些許的偽裝,同時也換上了樂團的服裝。
看起來北德羅真是給了倫內特團長一大筆經費,對于團隊內再次加人,他一點意見都沒有,為了給艾琳找合適的衣物,還現從一名團員的身上扒下衣服。
“不,跟著樂團走,我們現在的身份是樂師們。”
洛倫佐提醒道。
這是他們偽裝的身份,按照預計內的想法,在洛倫佐解決一切后,大家會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樣子,跟著樂團一起離開,不過這也只是預計里的,畢竟在洛倫佐的預計里,可沒有什么唱詩班的存在。
“這里!這里!”
前方的倫內特揮手喊道,街頭早已預備好了迎接的馬車。
這個家伙興奮的不行,一邊走還一邊舞動著雙手,就像在指揮著樂隊一般,口中哼著的旋律。
“看起來真是個不錯的城市啊,只是這美好下潛藏的東西卻不怎么讓人心安。”
赫爾克里說道,在他的視線的盡頭,那是一列列停靠的戰艦。
“別擔心,那些東西已經是紀念館了,我之前還去過一次,實際上沒什么東西。”艾琳解釋道。
戰敗后高盧納洛將這些還未服役的戰艦移除了武器,改造成了一個又一個的水上紀念館,也曾有人擔心他們這是在保存武力,但隨著蒸汽技術的發展,這些戰艦早已落后于時代了。
“這樣嗎?那去看看也不錯,我還沒上過戰艦呢。”赫爾克里說。
“好了,別聊了,我們該走了。”
前方的洛倫佐說道,可嘴上這么說,他卻沒有絲毫移動的意思。
洛倫佐看著那隨風而起的黑影,在經過身邊時迅速地將其抓住。
那是一張傳單,上面印著正教的簡略教義,集會地點,還有教宗的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