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郁的天空又落下了雨幕,數不清的雨滴擊打著書店的門牌,這個書店沒有具體的名字,據奧斯卡所說,他的書店要有一個非常酷炫的名字才能彰顯主人的才華,只可惜他到現在還沒有想好。
滴滴答答,淡白的水汽又洶涌了起來。
“看起來你們北德羅的算盤落空了。”
洛倫佐沉著臉,似乎難忍這長久的沉默,他對奧斯卡說道。
“沒辦法,畢竟商業這種事,有賺有賠…實際上我們也沒賠什么。”奧斯卡說,他能感到洛倫佐那復雜的神情,但他又不清楚從何提起。
“凈除機關不可信,至少不能完全相信,”奧斯卡說,“這也是你為什么向我提出那個請求的原因,是嗎?”
“凈除機關…英爾維格對抗妖魔的秘密機關,但實際上說是捍衛人類的理智,但我們都清楚的才對,他們服從于那位神秘的維多利亞女王…即使你們北德羅也是如此,不是嗎?”
“這不至于,我都說了,君主獨裁在我們這里可行不通,雖然北德羅基于英爾維格,但維多利亞女王在我們這里也只是個略大的股東而已,她無法完全控制我們,更不要說北德羅背后的組織了。”奧斯卡說。
“筑國者嗎?”洛倫佐輕吟著這個神秘的組織。
奧斯卡是其成員,北德羅也是這個組織對外的一個身份之一而已,仔細想想,這才是洛倫佐目前接觸過最神秘的組織,對其了解幾乎為零。
“維多利亞女王會允許你們這樣的組織存在?”
洛倫佐不明白,北德羅在海外的影響力強的可怕,殖民地遍布每個海岸,可就是這樣的組織居然不在維多利亞女王的完全控制之中。
“沒有絕對的敵人,只有絕對的利益。”
奧斯卡瞇著眼看著洛倫佐,接著說道,“你和凈除機關不也是這樣嗎,因為同一個目的你們能聯合在一起,但又因細小的分歧,你們又互相警惕著。”
洛倫佐沉默著,自己身上攜帶著偽圣杯,這是凈除機關最為忌憚的一點。
“這個世界很復雜,復雜的讓我感到了恐懼,有時候我會覺得它比妖魔還要可怕。
妖魔之謎,煉金之謎…更不要說還有你這種龐大的神秘組織,筑國者?你們又想建立什么樣的國家呢?”
洛倫佐平靜地說著,對于這些他只是感到疲憊。
“而且,這個世界上還有著那么多的國家,維京諸國,萊柏,高盧納洛,他們或多或少也都清楚妖魔的存在,是吧?那他們又是如何對抗妖魔的呢?這些都是未知,至少我不知道,那么在這同樣的陰影里,又藏著什么樣的組織呢?”
過了很久后他才繼續說道,“雖然雪爾曼斯死了,但我算是完成了你們北德羅的任務了吧。”
奧斯卡點頭,北德羅家大業大,在這種事上沒必要為難洛倫佐。
“那我們之前說過的…”
“依然算數,如果你有需要,在你覺得凈除機關對你有威脅時,我們會協助你。”
“你們這算得上是與維多利亞女王作對,不算叛國嗎?”
“我們是很特殊的一群人,我是指筑國者,而不是北德羅。”奧斯卡解釋道,“就如《理想國》中寫的那樣,我們渴望建立一個美好的國家,你覺得英爾維格人的身份能束縛我們嗎?”
“北德羅在英爾維格境內的影響力之所以如此之低,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對維多利亞女王的讓步。”奧斯卡說。
“也就是說在維多利亞女王看來,你們更像是一群亂臣賊子?”
一個不可控的龐大集團,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龐大,橫跨數不清的王國與海域,在每個大陸上都有著他們的旗幟,烈陽在他們的領土上永不墜落。
“算不上,很復雜,這與權力與利益有關,而往往這種東西充滿著算計,”奧斯卡笑了起來,“不過說到底我也只不過是一個臭寫書的,這些又關我什么事呢?”
“有人是戰士,有人是政客,有人則是個臭寫書的,各司其職就好,建立理想的國度。”
“一個理想的國度,”洛倫佐說,“那么理想化的世界,我覺得你們做不到。”
“當然做不到了,不過總不能因做不到就不去做,是吧。
我們成立的時間很久了,至少比每個人想象的都要久,可到現在我們也不過是維持著北德羅,一點點打下國度的基石。”
奧斯卡露出了一個神秘地微笑,緊接著說道。
“就像每個故事都有著一個起始的源頭,但不知為何,我們的故事都有些相似。”
“你是指什么?”
“你們《福音書》中關于福音教會起源的故事,說實在,那段故事仔細想想真的很扯淡,一群人無法忍受這黑暗的世界,于是在某個夜里,又或者某次宿醉后產生了某種奇怪的幻覺,有人對他說北方有著希望的知識。
于是這些人就瘋瘋癲癲地去了,在幾年之后從北方帶回了那有關秘血的禁忌知識。”
奧斯卡忍不住贊嘆。
“騎士小說也不敢這么寫啊…可它就這么實際的發生了,畢竟過去了這么久,誰也不知道真假。”
“那這一切又和你們筑國者有什么聯系呢?”洛倫佐問。
在幾十年前,要是讓教士聽到奧斯卡這么來說《福音書》,那這是妥妥的褻瀆,估計教士當場便會和這個異端打起來,不過時代變了,洛倫佐也不在乎那些。
“因為我們的起源也是北方…我們很特殊,有些事我不能對你說,”奧斯卡故作神秘地說道,“不過和你們很像,幾個無家可歸的人從北方起航,他們想要建立一個理想的國度…于是故事開始了。”
洛倫佐神色一陣變化,他的目光凜然了起來。
“那么《理想國》那本書是怎么回事?”
書籍是個很奇妙的東西、一份奇跡,便是這樣不同的奇跡堆砌在一起,從而構建了人類偉大的文明。
書籍的出現使知識不再受到時光的影響,它能不斷地在數代人的手中流傳下去,也是因為書籍的出現,人類能記錄自己的一切,從而誕生了“歷史”。
洛倫佐以為是一群人受到了《理想國》的影響,從而去建立那理想的國度,可現在看來,他們出現的要比那書籍還要早。
“《理想國》?柏拉圖也我們的成員之一,雖然他已經死很久很久了,但他的著作確實更加鞏固了我們的理念,”奧斯卡的聲音突然頹然了起來,“當然這也是為什么我一個臭寫書的,能榮幸成為筑國者一員的原因,他們一直希望我也能寫點什么出來…”
可能出于羞愧,奧斯卡后面的話沒有再繼續說了下去。
“你們招人的準則確實有些奇怪…”
“那有興趣加入嗎?”奧斯卡突然問道。
洛倫佐一怔,似乎沒想到奧斯卡會突然這么說,緊接著奧斯卡繼續追問了。
“反正你也背離了福音教會,現在凈除機關也有些不客氣,不如跳槽來我這。”
洛倫佐看著奧斯卡那一臉的認真,許久后他笑了。
“算了,我是個異鄉人,不屬于任何地方,國家這種事對我而言還是…太偉大了。”
“難道砍妖魔不偉大嗎?”
奧斯卡反問道,接著拍了拍洛倫佐的肩膀。
“洛倫佐·霍爾默斯,其實你也是個偉大的人啊,雖然你默默無聞,但你一直站在與妖魔廝殺的前線,從過去到現在都是如此,你阻止了很多悲劇的發生。”
洛倫佐并沒有因奧斯卡的贊賞而感到高興,他只是感到自己的渺小。
在閱讀了雪爾曼斯的筆記之后,洛倫佐才發覺自己變了,雖然時間如此短暫,但在布斯卡洛的家中,在行進的鐵蛇上,洛倫佐一直在思考。
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洛倫佐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根除所有的妖魔!
那么…該怎么做呢?
是啊,怎么做呢?在此之前洛倫佐一直心懷著燃燒的怒火,他沒有想過那些更深入、更復雜的世界,他只是想憤怒地揮劍,砍殺所有的妖魔。
塞琉說的對,自己是個走在毀滅之路上的瘋子,可這沒完沒了的砍殺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妖魔還是會不斷的出現。
直到看到了雪爾曼斯的筆記,針對妖魔之謎的溯源,尋找著這一切的根源,那一刻起洛倫佐才更深入地思考著這一切,他才意識到世界不止是自己眼前看到的這些,還有自己看不到的。
被稱作妖魔的疫病,被稱作原初妖魔的零號病人。
這個世界被謎團與虛假遮蓋著,無論釘劍多么鋒利也無法斷絕這一切。
洛倫佐沒有說什么,只是低頭沉默著。
“北方…雖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似乎你們的起源,與福音教會的起源是同一個地方。”洛倫佐說。
追溯一切的源頭。
“我不清楚,只是聽其他成員這樣說過…不過,你在舊敦靈里窩的太久了,洛倫佐,多少年了,七年?”
面對憂愁的洛倫佐,奧斯卡笑嘻嘻地說著。
“其實我寫的故事都是真的…至少部分是真的。”
在洛倫佐那質疑地目光下,奧斯卡最后還是改口了。
“好吧,拋開那些藝術加工外,我真的隨北德羅的船隊前往過很多地方,那里都沒有舊敦靈先進,沒有英爾維格強大,但那是不同的地方,那里美妙極了。
我目睹過鯨群在大海上翻騰,也見過龐大的冰川崩解,在豐饒之地的雨林里和食人族打過架,也途徑過數不清的國家,甚至說有那么一瞬我想揚帆起航,向著東方,雖然遙遠,雖然有可能一去不返。
洛倫佐,這個世界很大,非常大,大到至今還有太多太多的東西我們不曾了解過,而舊敦靈雖然先進,沐浴著科技的光輝,可說到底它只是一座城市而已。”
奧斯卡在這一刻倒真有了幾分探險家的樣子,那些只留存在書籍中的景色,他都親眼目睹過。
“舊敦靈是世界的縮影,但僅僅是縮影而已,而不是真正的世界。
在這個城市里,你找不到所有的真相,就像人們傳唱的故事…還有我的文字一樣,這些都是經過他人的東西,多多少少也有了些許的藝術加工,于是失去了原本的模樣,有時候你要親眼去看看那一切。”
奧斯卡目光緊盯著洛倫佐那灰藍的眼眸,雖然洛倫佐沒有說,但他也能感受到,雪爾曼斯的死不是那么簡單,有所隱情,但可能由于一些原因,洛倫佐不想對他說。
“如果凈除機關最后決定和新教團聯手,暴力收容你身上的偽圣杯,我們北德羅、筑國者會為你提供協助,我已經設計好了一個逃亡路線,只要你離開了英爾維格的境內,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就好。”
在這方面奧斯卡意外地自信。
“路線,什么路線?”
洛倫佐有些好奇,在舊敦靈被凈除機關以不同的系統與設施嚴密把控著,如果他們想追獵自己,洛倫佐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著逃出去。
“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關于這個東西我們北德羅也投資了不少。”
洛倫佐短暫地思索了一下,好歹也當了很多年的偵探,這點的敏銳洛倫佐還是有的。
“民用飛艇?”
舊敦靈與外界的主要交通便是鐵路,而這中庭之蛇系統早已被凈除機關牢牢地把握在了手中,可以說當凈除機關將目光落在洛倫佐身上時,他想憑借鐵路離開舊敦靈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么只有最近新興的民用飛艇了,作為民用新事物,凈除機關需要時間把控它,這是唯一的漏洞。
洛倫佐沒等奧斯卡肯定自己的猜想,他直接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你要去做什么?”
“你覺得我能做什么?”洛倫佐說著爛話,“偉大的洛倫佐·霍爾默斯先生,當然是去砍妖魔了,即使沒有砍妖魔,多半也是在砍妖魔的路上。”
奧斯卡看著他也說起了爛話。
“那我可以以你為原型寫個騎士小說嗎?”
“《洛倫佐·霍爾默斯探案集》?”
“其實我想叫《獵魔斬妖傳》如何?”
洛倫佐笑了,也不清楚是被這見鬼的名字逗笑,還是因為別的什么,他不再理這個思維飛躍的奇怪作家,推開大門消失在了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