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愈發猛烈,仿佛是積蓄已久的復仇,它們從天而降,洗刷著這座城市的罪惡。
很顯然,這次雨季來的極為兇猛,蒼白的雷蛇在滾滾烏云里行進,它們每一次的顯露都為這灰暗的世界帶來刺目的光,緊接著這些光驅散著那些鋼鐵巨鯨,那些永不下潛的巨獸們紛紛降落,如此可怕的雷雨天,以人類現有的力量還不足以對抗。
似乎有妖異在那烏云后發出嘲笑的聲響,肆意揮灑著天災。
一閃而過的雷霆如同那閃光燈,將這城市的扭曲映照,而在這一切的中央,鋒利的尖塔依舊直指著天穹,孤獨、但又堅不可摧。
赫爾克里站在下水道的出水口,嘩啦啦的流水從他一旁的渠道中涌出,灌入下方的泰晤士河中,因為雨勢過大,積水已經快要漫上了岸。
“真宏偉啊,那座塔可不是經常能看到的。”
赫爾克里享受著這雷雨天,他位于陰暗的下水道里,卻仰視著那高高在上的尖塔。
“我不記得舊敦靈里還有這樣的建筑。”
洛倫佐扶著潮濕的墻壁,緊接著緩緩地坐下,他或許真的需要休息一會了,目光看向外界那孤聳的尖塔,它是如此的龐大,高度遠超舊敦靈內所有的建筑,仿佛溝通著天界。
“因為平常它都被廢氣覆蓋,那些濃重的霧氣不僅遮掩了天空,還將那些高大的建筑一并遮掩,通常這座塔的上半部分都被積云覆蓋,唯有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下,狂風驅散那些煙霧,它才能真正的顯露出來。”
赫爾克里顯然知道很多,隨后他問道。
“你知道它的名字嗎?”
洛倫佐搖了搖頭,困惑的心智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思考些別的了。
似乎為了讓洛倫佐提起興趣,赫爾克里停頓了稍許,緊接著說道。
“敦靈塔。”
洛倫佐微微抬起頭,目光里帶著困惑。
“沒錯,就是叫敦靈塔,敦靈塔與舊敦靈,很有趣是吧。”
赫爾克里說著也靠著潮濕的墻壁坐了下來,和洛倫佐肩并肩,懷里抱著毛茸茸的大老鼠。
“洛倫佐,我們現在身處一個革新之城里,這座城市里誕生的東西改變了整個世界,同樣的,那些東西也在改變著這個城市的本身。”
“你看起來知道很多。”
洛倫佐稍稍提起了些興趣,暫時將那該死的身份之謎放在了一邊。
“是啊,這些可是皇家檔案里的秘密,不過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的掌控欲,我可不會允許那些秘密處在我的認知之外。”
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對此洛倫佐只是勉強的笑了笑。
“你還沒被處死,可真是命大啊。”
“沒那么嚴重,這是一個廢棄的項目,可能目前的掌權者都不記得有這么一個東西。”
赫爾克里說著便為洛倫佐解釋起了這些。
身前的渠道里涌動的雨水,它們拖拽著樹葉與雜物墜入泰晤士河中,兩人就像縮在陰影里的大老鼠,談論著那輝煌之下的東西。
“你難道沒對這座城市的名字感到疑惑嗎?舊敦靈,舊的敦靈,那么新的敦靈在哪里呢?”
赫爾克里望著雨幕后被雷霆環繞的尖塔。
“這個計劃是在光輝戰爭末期提出的,距今也有快幾十年了,如今那些當事人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被世人逐漸遺忘…這樣的情況有很多,那些奇思妙想的家伙總能提出些新奇的東西,但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實現,只能被鎖進鐵柜里落滿灰塵。
總得來說那是一場繼蒸汽機之后的偉大變革,雖然蒸汽的力量改變了世界,但那些走在最前沿的學者也已經意識到了蒸汽機的不足,他們需要更為強大的力量。
比如…電力。”
赫爾克里凝望著那遠處的敦靈塔,雷霆翻滾的烏云變得越發濃重,仿佛是落下的鐵幕,它們在緩緩地靠近地面,直到將所觸及的一切全部碾碎。
“他們在舊敦靈里劃分出了一個新的城區,一個不被記錄在地圖上的實驗城區,將其名為敦靈,他們準備在那里初步嘗試電力供給,在實驗成功后再擴散至整個舊敦靈,那時舊敦靈便脫胎換骨,成為名為敦靈的新城市。
學者們建立起了高聳的敦靈塔,數不清的電纜纏繞著建筑,將那電力輸送,可最后因為電力傳輸的損耗,一些技術上的困難,以及當時時代的因素,這個實驗最后失敗了,敦靈計劃被鎖入鐵柜,那座高塔也被烏云遮蓋,無人知曉。”
赫爾克里的話語盡是惋惜,他親眼見過那些落滿塵埃的文件,他能在那模糊的字跡上讀出那來自幾十年前的雄心壯志。
“當時蒸汽機已經是成熟且強大的技術了,而電力僅僅是一個對未來走向的推測,每個人都害怕著失敗,加上電力技術的不成熟,比起把賭注壓在這上,不如全部推上蒸汽機…結果也不錯,光輝戰爭勝利了,蒸汽機的技術將英爾維格推上了西方世界的頂端。
不過…不過我總覺得那些人還沒有放棄,沒有放棄電力。”
“怎么了?”
洛倫佐對于這個城市的過去很有興趣,追問道。
“很簡單,敦靈計劃失敗了,但那個電力覆蓋的城區卻沒有被抹去,而且電力在一點點的努力擴張著,雖然過了這么久,它依舊沒有征服這座城市,但它也變得隨處可見了,不是嗎?
這也是舊敦靈為什么令人心馳神往的原因,這座城市就像整個西方世界的縮影,你能在其中感受到那種變革。”
有寒冷的風灌入這下水道中,陰冷的讓赫爾克里也有些受不了。
“回顧就到此為止吧,洛倫佐,現在你的問題才是首要。”
赫爾克里說著站了起來,他示意洛倫佐也起來,跟緊他。
“我們要去哪?”
“一個安全的地方。”
赫爾克里回過頭看了看洛倫佐。
“你不是說了嗎?那些使團的人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他們現在正提著刀滿城找你呢?”
“這下水道里還有安全的地方?”
洛倫佐有些懷疑,他很清楚這里的地形復雜,不過也只是復雜而已,安全絕對算不上。
“你知道嗎?老鼠也分兩種。”
赫爾克里笑了起來。
“一種是野老鼠,它們通常混在骯臟的下水道里。”
說著他把波洛舉了起來,可能伙食屬實不錯,這個大老鼠比洛倫佐上一次見到它時,又大了幾分。
“一種是波洛這樣家養的,家養的老鼠住的可是精致的小窩。”
沿著下水道走了很久,經過一系列復雜的甬道,赫爾克里費力地推開一道暗門,爬了幾層樓梯,隨后一間溫暖的客廳出現在了洛倫佐的眼前。
與其說是劣鼠,洛倫佐更覺得他們像白蟻,把地下挖得千瘡百孔,數不清的道路對應著數不清的門,如同迷宮一般,可能只有赫爾克里這樣的家伙能記清路線。
“鼠王的安全屋…之一。”
赫爾克里說著便把波洛放了下來,小家伙在屋子里歡樂的奔跑,可因為地方并不大,一路上磕磕碰碰。
“衣柜里有準備的衣服,把濕衣服換下來吧。”
赫爾克里緊接著對洛倫佐說道,這個家伙是真的被澆透了。
洛倫佐點點頭,緊接著打開了一旁的衣柜,不過里面的東西讓他的面部表情有些復雜。
不同的制服被整齊一致的掛起來,從工人服裝到醫生一應俱全,洛倫佐甚至有點懷疑赫爾克里是不是有些什么奇怪的癖好。
“那只是為了應對突發情況,比如這里暴露了,我們可以換上維修工的衣服逃出去,畢竟這是融入環境的最好辦法。”
可能是意識到了洛倫佐的眼神,赫爾克里及時地解釋道。
洛倫佐沒說什么,拿出一件普通的灰襯衫換上,赫爾克里則從別的房間拿來了毛毯,遞給了洛倫佐,兩人面對面坐在沙發上,波洛還在小屋亂撞,洛倫佐目光看向窗外。
洛倫佐不清楚自己在哪,不過他依舊能從這里看到那聳立起的敦靈塔,暴雨綿綿,壓迫的烏云令人分不清晝夜。
舊敦靈的雨季就是這樣,可能是上天對凡人的宣泄,如同末日一般。
不過雖然猛烈,但以舊敦靈地下那成熟且完善的下水道系統,還不至于引發什么惡劣的自然災害。
“那么,關于你的問題,該從何聊起呢?”
赫爾克里看著另一邊的洛倫佐,室內并沒有點亮照明,他只能依靠那壓抑的光看清洛倫佐的臉。
洛倫佐則像個迷茫的孩子,以前的狂氣與怒火全部消失不見。
“記憶宮殿…我想學習那個…我猜我一定還記得什么,只不過是忘了,就像我不記得我自己是047這樣…它一定藏在我記憶的深處。”
洛倫佐的話語有些猶豫,他堅定地認為自己是042,但在談話時,面對那不可辯解的證據,他還是很猶豫。
“比起那些,不如先聊聊你自己。”
赫爾克里試著幫助洛倫佐,之前在下水道里洛倫佐對他說了很多,只不過一些比較隱秘的部分被洛倫佐隱去了,必去獵魔教團,比如偽圣杯,在赫爾克里的眼里,洛倫佐此刻就是個人格分裂的病人。
“你說你分裂出一個047的人格…準確說是那個047的人格分裂出了你,你這個名為042的人格,而后047死了,你自以為你自己是正常的,直到了如今。”
赫爾克里努力弄清這其中的關系,隨后一陣贊嘆。
“你這狀態有點像當時遇到海難的我,不過我沒有人格分裂,而是變得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緊接著嘮叨了起來。
“洛倫佐,有時候我也像你一樣,有點分不清自己。”
洛倫佐將視線從窗外移了回來,他不清楚赫爾克里為什么會這么說。
“我讀過很多書,至今它們還存儲在我腦海里那座宏偉的宮殿之中,其中有幾本真的很有趣,它探討的是我們自己。
活著的意義。”
“那么答案是?”洛倫佐問。
“沒有意義。”
赫爾克里攤了攤手,表示他也很無奈。
“從那字里行間能看得出來,那是個悲觀消極但又極具才智的家伙,他說一切都沒有意義,每個人都在死去,上一秒的赫爾克里死了,緊接下一秒的赫爾克里活了過來,然后再次死去。
就這樣陷入詭異的循環,直到我們再也活不過來。”
赫爾克里無奈地笑了起來。
“確實有那么幾分道理,他又說這個世界終將走向滅亡,失去所有的光和熱,變成寂冷的一切。
唯一有意義的事是找個還算舒適的夜晚,一個自認為有趣的時刻,以一種輕松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那個作者還活著嗎?”
“我不清楚,誰知道呢?”
赫爾克里舒適地窩了起來,波洛也瘋夠了,熟練地跳入他的懷里。
“不過我只是總結出了一件事,人不要沒事思考這些奇怪的哲學,這只會困住我們自己。那么再說回我。
仔細想想洛倫佐,你覺得人類有可能擁有這樣的記憶力嗎?”
赫爾克里很認真地說道。
“這樣的力量是超出我們所認知的‘常態’,這是一種‘異常’,我有時候就在想,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
“什么可能?”
“真正的赫爾克里已經死了。”
赫爾克里依舊是那副熟悉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波動,仿佛他剛剛說的只是極為平常的一句話。
“是啊,以前的赫爾克里可沒有這么好的記憶力,而現在的赫爾克里卻以這樣的力量建立起了陰影里的輝煌。”
他收斂起了笑意,嚴肅地說道。
“或許真正的我早就死在了海上,現在你所認識的赫爾克里只是一個侵占了這軀體的怪物,它擁有著可怕的記憶力,但這它記得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和這個叫做赫爾克里的記憶重疊在了一起,自以為的活到了現在。”
那聲音帶著詭異的力量,在這雷雨天里變成輕聲訴說的恐怖,不過很多赫爾克里松開了嚴肅,再次微笑了起來。
“你看,就像這樣,嚴肅的赫爾克里剛剛死了,現在活過來的是微笑的赫爾克里。
人類的每一次轉變都算得上是一次死亡與新生,你也是如此洛倫佐,或許翡冷翠的047死了,于是舊敦靈的042活了過來。”
“我是誰,我來自哪里都不重要,我要做什么才重要,對嗎?”
洛倫佐緩緩說道,他深知這個道理,是的,他是誰不重要,無論是042還是047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做什么,可是…可是…
“可你總想知道真相不是嗎?047很顯然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了重要的痕跡,重要到你甚至無法接受這只是人格分裂…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記憶啊,但如今只是假的,你與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你的臆想,甚至說你…
你,042,你自以為的一切也是虛假的,這樣的結果你怎么可能接受呢?”
赫爾克里看著悲傷的洛倫佐,隨后輕松說道。
“那么聊聊他吧。”
“誰?”
“你自己,或者說…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