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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毫無意義

  舊敦靈的夜晚永遠是那樣,數不清的工廠聳立在這片土地之上,濃煙從那煙囪之中升起,在朦朧的光中變成灰黑的剪影,鋼鐵之鯨一如往常那樣,在這灰黑的海洋里游蕩,時不時將目光挪移至地面上,隨后有光灑下。

  喬伊倚著窗戶,已經深夜了,窗外的世界一片安靜,只有遠方傳來機器那隱約的嘈雜聲,那里的火爐永不熄滅,機械永不停運。

  似乎是一天的工作有些過于勞累,喬伊看起來疲憊極了,身后的房間里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響,大型蓋革計數器正豎立在其中,它在這座據點里晝夜不停的工作著。

  其余人已經下班了,房間空蕩蕩的,喬伊也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今夜不是他值班了,也該早些睡了,緊接著有人推開了房門,紅隼走了進來。

  “今天是你來值班?”

  喬伊有些意外,他雖然住在據點里,但他也只是個普通人,做不到二十四小時保持警惕,所以有人會來替他守夜,只不過沒想到會是紅隼。

  “不然呢?”

  紅隼一臉不爽的說著。

  “我一介打工仔而已,我也不想啊,但班表是那樣排的,我總不能提刀去砍亞瑟,對吧。”

  紅隼說著也靠在了窗邊,似乎是想看看喬伊在看哪里,目光在夜景下來回掃動。

  喬伊沒說話,只是呆呆的看著外面,隔了很久,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

  “怎么了?”

  紅隼好奇的問道,喬伊的表現怪怪的。

  “知道嗎?黑山醫院那些醫生經常和我說,人在夜里情緒會變得消極,會變得…很難過,所以他建議我夜里就好好睡覺,不要胡思亂想。”

  “所以你現在是在胡思亂想嗎?”

  “大概吧。”

  “那你在想些什么?”

  該說真不愧是老同事了,你一言我一語,就莫名其妙的聊起了天。

  兩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隨著夜風的涌入,有寫滿字跡的紙張飄起。紅隼也忘了自己是來值班的,喬伊也忘了自己本是想在交接后,回屋里睡覺來的。

  “洛倫佐曾和我說過,他是個容易過度思考的人,讓自己的想法發散,不斷的思考,可能是被他影響了吧,有時候我也會這樣…”

  “比如?”

  “比如我看到了地平線盡頭的那些…”

  喬伊說著伸出了手,指著那些如密林般叢生的工廠,它們展露出灰色的剪影,延伸的煙囪如同扭曲的枝葉,妖異古怪。

  “我看到了那些工廠,就會莫名其妙的聯想到薩利卡多公爵的那些新聞,你應該還記得吧,在‘血字的研究’那個案件里,因為其對于遺民的壓迫導致了那場針對薩利卡多公爵的襲擊。”

  聽到喬伊這么說,紅隼也想起了那些,那次事件是他們第一次接觸到了勞倫斯教長。

  “那次事件結束了嗎?實際上沒有,關于遺民的那些問題還是沒有解決,現狀依舊沒有被改變,而薩利卡多開始研發民用飛艇,為了加快步伐,工廠晝夜不停。”

  喬伊絮絮叨叨的。

  “結果就是前幾天工業區發生了數起暴亂,是那些遺民,還有英爾維格人。”

  “你開始關心這些了?”紅隼微微皺眉。

  “不,只是過度思考帶來的聯想而已,我知道思考這些無用,但人是有共情心的,這是個缺陷,它使我們能理解別人悲傷,即使他不是英爾維格人,甚至說不是人…哪怕是我們這些對抗妖魔的家伙,也會有這種心吧。

  在看到可憐的小狗時會心生憐憫,感覺自己也在承受和它相同的痛苦一樣…”

  喬伊頓了頓,緊接著說道。

  “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在說什么,只是把想到的東西隨意的說出來而已,不過紅隼有時我也覺得這個世界有些太絕望了,我知道我們這些人應該早就習慣這些,可習慣了不代表不害怕,即使是熟悉了戰爭的戰士,在握緊武器時也會感到畏懼。

  這樣的工廠還有很多,整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工廠,我們看起來是自由的,但也只是身處在一個更大的牢籠之下。

  大家都是如此,被硬生生的塞進機器之中,成為一顆小小的齒輪,或許這尺寸并不合適,但在長久的運行中我也會被磨損成合適的樣子…其實有些時候我也快忘了我在為了什么而活,我不是指那種衣食住行的東西,而是更高級的…更值得追求的東西。”

  紅隼有些呆滯的看著喬伊,他知道喬伊是個在思想程度上比自己高的家伙,但沒想過他能…聯想這么多。

  “我感覺你像個哲學家。”紅隼說道。

  在紅隼的眼里,喬伊確實有著哲學家、學者類的氣質,出身于名門之中,嚴謹懂得禮節,和紅隼這種從下城區里爬出來的人不一樣,而且喬伊永遠是那么的平易近人,就像奇怪的強迫癥與潔癖,他總是如此的整潔。

  有時紅隼甚至看到他在戰斗后,第一件事是換件干凈的衣物。

  “只是有些多愁善感而已。”喬伊回答道。

  “別謙虛,我不是在夸你。”

  紅隼接著說道,他從上到下打量著喬伊。

  “你給我的感覺就像個郁郁不得志的哲學家,而像你們這種人通常在陷入思維的牛角尖后、會忍不住從樓上一躍而下吧。”

  紅隼說著還做出了手勢,手掌豎立起來,像一只躍起的飛鳥,飛至高處,緊接著墜落摔死在地上,為了逼真他還發出可笑的擬聲。

  喬伊沒有被逗笑,聽到這里他反而認真的思考了下來。

  “自殺?這不太可能。”

  考慮到很多因素,喬伊悲觀的發現自己即使是尋死也有著很多束縛與牽掛。

  “你為什么還要一本正經的回答啊?”

  紅隼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這個略顯憂愁的家伙。

  “等等,喬伊你不會…”

  紅隼想到了什么,有些擔憂的問道。

  “沒有,我已經很久沒碰致幻劑了,而且碰了的話,我可不會這么清醒的和你對話。”

  喬伊就像知道紅隼在擔心什么一樣,果斷的回答道。

  “那…那你以前也是因為這種困擾而吸食致幻劑嗎?”

  紅隼只是知道喬伊曾使用過致幻劑并在黑山醫院住過一段時間,更為詳細的內情他就不清楚了。

  不過這也正常,畢竟工作的客戶是妖魔們,凈除機關的這些騎士難免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病癥,有時候你沒有什么病癥反而是一種特殊了。

  “嗯…算不上,那時我也才剛加入凈除機關,整天和這些邪異的東西打交道,每次行動后都需要一段時間的心理疏導,然后…然后就碰上了致幻劑,我想逃避那些噩夢,卻殊不知陷入了更大的噩夢之中。”

  喬伊構思著自己的想法,緊接著把它們一點點的說出來。

  “人不應該只是為了什么衣食住行而活,應該有著更為高尚的東西,當然每個人對于高尚的定義也不同,對于洛倫佐而言砍妖魔是高尚的,對于你而言衣食住行應該是高尚的。”

  他說著便看向了紅隼,紅隼他似乎永遠都不會感到憂愁,至少不像喬伊這樣憂愁,他似乎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差不多,其實這也要結合個人經歷啊,如果我們的身份互換,說不定我也會像你一樣憂愁,只可惜我們不是。”

  似乎為了開導這個夜間憂愁的朋友,紅隼說道。

  “你應該知道,我在加入凈除機關前只是個下城區的混混,我和我一個朋友一起廝混,搶劫打架,如果沒有遇到伯勞的話,我說不定早就死在某個陰暗的街角里了。

  所以我一直慶幸,覺得我現在度過的每一分鐘都是生活的恩賜,雖然這個工作崗位有些奇怪,風險還要比下城區大,但至少能保證溫飽,不僅如此,保證溫飽的同時還能為全人類做點微不足道的貢獻,簡直完美。”

  紅隼說著說著還莫名其妙的自豪了起來。

  “想的越多越是痛苦,還真羨慕你這種單細胞生物。”喬伊羨慕的同時不忘嘲笑一下自己的同事。

  紅隼一臉疑惑,這個在下城區摸爬滾打的沒上過學的家伙,顯然在這時吃了沒文化的虧。

  “我只是覺得有些迷茫,紅隼,我們不斷的和妖魔作戰,日復一日,我知道這是為了更多的人,但我有時也總在想,我自己想要些什么。

  人應該是有些更高的追求的。

  可緊接著我想到了那些遺民,那些在工廠日夜勞作的人,他們只是為了微薄的收入,去維持自己那搖搖欲墜的衣食住行…實際上他們應該也像我一樣,有著什么想要的東西,但卻被現實的牢籠死死的困住。”

  紅隼說,“憐愛世人嗎?”

  喬伊在他眼里就像個悲哀的圣母石像,說不定下一秒喬伊就抱過來寬恕紅隼的罪了。

  “不,我只是清楚大家之間的痛苦,但我卻束手無措,大家已經很努力的活著了,可那鐵幕還是不斷的向下墜落…”

  他搖了搖頭,把自己那奇怪的感情說了出來。

  “我幫不了任何人,我甚至幫不了我自己,只能目睹著它的墜落,直到把每個人都壓得血肉模糊。”

  喬伊停了下來,緊接著再次說道。

  “更不要說還有那些跳反的家伙,比如之前遺民本來有望得到正規的身份…至少是正規的工作職位,但卻被那些同為遺民的家伙破壞,就連我們那些英爾維格人也一樣,只要保證自己活的很好就行。”

  “當然這只是我的胡思亂想而已,人到晚上情緒總是難免的低落對吧?”

  紅隼點點頭。

  “還真是你能想到的這些,如果換我,我說不定不會思考這么多。”

  “你會做什么?”

  紅隼認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拔出了隨身佩戴的武器。

  “大喝一聲‘狗東西!你背叛了工人階級!’然后給他的腦袋透透風,這樣。”

  喬伊依舊是面無表情,看起來紅隼講的段子是難以拯救這個同僚不斷下沉的心情,他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緊接著有些無奈道。

  “是啊,其實我有時也會低落,比如亞瑟給我指派些要命的行動,每次行動前我都要好好的寫一份遺囑,寫著寫著卻發現自己也沒有多少財產,也沒有多少親人,哇,你整得我也情緒低落了!”

  “可我能怎么辦呢,最多就是沒事陰陽怪氣一下亞瑟。”

  紅隼說著說著想起了什么,繼續開導著喬伊。

  “還記得尼古拉嗎?永動之泵那個,其實我覺得他的觀點蠻有意思的。”

  “什么?”

  “毫無意義。”

  紅隼說道。

  “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我們還有他們,英爾維格還有這個世界,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我們會死,建筑會倒塌,王國會滅亡,就連知識也會在時間的洪流中逝去,所有的事物都沒有意義。

  我們的征戰,我們的豐碑,還有那些敵人們,妖魔們,那些遍布世界的陰影,妖異之物,甚至說薩利卡多公爵,即使是再多的財富又有何用呢?它買不來永生,買不了永恒,它毫無意義,財富是因人而決定的,當我們都死去后,它也僅僅是個金燦燦的金屬而已。

  我們做的一切也都是徒勞,就像夜空的流星,一閃即逝的燦爛,甚至沒有東西能永遠的銘記住這些。

  我們的痛苦、悲傷、憤怒與愧疚,這些都毫無意義。”

  紅隼說著垂下了頭,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屁話會這么多,可能是被洛倫佐傳染的原因,那個爛人就是如此,總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他拉了拉喬伊,讓他離窗戶遠一點。

  “是啊,毫無意義。”

  他大聲的喊著。

  “每個人都會死,而我們所困擾的這些也會在我們死時消散。”

  那些令人困惑,令人貪婪的一切,再多的錢財與榮耀,在死亡后也只是歸于虛無,即使有人記得,但在時間的長河中它也會消磨殆盡。

  紅隼伸出手,搭在喬伊的肩上。

  “所以別想這些了,喬伊,我帶了夜宵,要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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