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某種邪惡的祭祀,漆黑的邪異之卵被鐵索與機械高高吊起,數不清的燈光打在了它的身上,將每一處的鋼羽的細節盡可能的展現在每一個人的眼前。
洛倫佐仰望著那石塑般的存在,在凝神的視線下,洛倫佐能感受到它的生命力,隨著時間的推移,仿佛是呼吸般,那些鋼羽帶起細微的起伏。
“在回收黑天使后,我們對其做了很多檢查,指標都很正常,始終找不到它失控的原因。”
梅林也望著那漆黑之卵,心中懷著更大的敬畏。
“它…還活著,它在呼吸。”
洛倫佐踩著那些不知名的紅色液體,一點點的靠近那黑天使。
“是的,圣杯血肉不僅與你融合了,還與這具禁忌的原罪甲胄結合在了一起,鋼鐵與血肉…”
猩紅的肌肉在那漆黑的鋼羽之下延伸生長,它連接著每一處的機械結構,它們一重重的包裹,守護著那最為核心的蒸汽引擎,以及那經過永動之泵處理后的妖魔心臟。
這便是原罪甲胄,妖魔與機械的結合,永動之泵切除了它們本身的大腦,只保留了用來驅動血肉的心臟,準確說這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它需要人的意志來驅使,可在那天火墜落之時,它失控了,沒有意志的驅使,這具行尸走肉動了起來。
“可以說,這或許是我們造就過最為可怕的原罪甲胄,在擁有了圣杯血肉后,它的強度遠超其他原罪甲胄,但同樣代價也十分高昂,驅動它時所承受的侵蝕,遠超我們的想象。”
梅林緩緩說道。
“我們做了數次測試,駕駛者剛剛啟動黑天使,蓋革指數直接抵達峰值,駕駛者只保持了幾十秒的清醒,緊接著陷入瘋狂的幻覺中,隨后在數分鐘內被侵蝕、妖魔化…”
短短數分鐘中將一個活人拖入妖魔的深淵,這凈除機關歷史上接觸的任何一種侵蝕都要強烈,幾乎是瞬息間的致命,連反抗的時間都不曾擁有。
“接下來呢?失控了嗎?”
對于原罪甲胄,洛倫佐也了解不少,它們與獵魔人有些相似,在失控后會造成可怕的破壞,這種程度的侵蝕,想必永動之泵為了控制住它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沒有…這便是它的奇異之處。”
梅林搖了搖頭,空洞的眼瞳死死的盯著那光芒照耀下的漆黑之物,作為煉金術師,梅林這輩子見過很多奇怪的東西,可從未有一個東西令他感到如此棘手,全身上下都充斥著不可探尋的未知。
“知道嗎?當年幼時的我,第一次接觸妖魔時,我的世界便破碎了,被這可憎之物帶來的恐懼所占據,可在這長年累月的接觸下,對于妖魔這種吞食理智的怪物,我反而覺得習以為常了。”梅林說。
“就像終日與猛虎為伴,時間久了,也就覺得它只不過是一只兇猛的大貓而已。”洛倫佐回復道,他經常這樣來形容妖魔。
“我們的常識,一部分便是基于習慣而得來,習慣了太陽從東方升起,所以便覺得太陽從東方升起是‘常識’,可在某個…某個晨光朦朧的早晨名為妖魔的邪異出現在了我們的世界里,打破了我們對世界的常識。”
梅林說著轉頭看向了洛倫佐,那僵硬的臉上罕見的流露出了些許洛倫佐能讀懂的表情。
那是后怕,是敬畏與恐懼,洛倫佐一瞬間緊張了起來,能令這見多識廣的煉金術師感到畏懼的,會是什么?
“霍爾默斯先生,你現在還會對妖魔感到恐懼嗎?又或者說,對于它們的存在感受驚奇?”
洛倫佐有些聽不懂他的話,他迷茫的搖了搖頭。
“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妖魔這種東西,出現了就去獵殺,不就好了?”
“是啊…只要出現就去獵殺就好,就像那久遠的年代,人類與野獸一樣,舉起火把與長矛…你還沒發覺嗎?霍爾默斯先生,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習慣了有妖魔存在的世界。”
梅林有些難以接受的說道,有時候一切就是這樣,你過于的執著在其中,反而會無法注意這一切的異常。
“我們已經習慣了妖魔的出現,并在漫長的歲月里將這恐怖的一切習慣起來,由‘異常’轉為了‘平常’,變成了不可以令它人知道的‘常識’。”
他說著又指了指自己,輕聲說道。
“只屬于我們少數人的‘常識’。”
洛倫佐沉默,有時候確實如此,這一切太漫長了,漫長到人們對于妖魔的恐懼都感到了麻木。
“我們的常識第一次被打破源于妖魔的出現,而黑天使無疑是第二次常識的打破,我翻遍了那些快被翻爛的煉金筆記,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現象,超出異常的‘異常’。”
梅林說著快步走了起來,洛倫佐緊跟在他身后,在此期間機械發出刺耳的嗡鳴聲,耀眼的火花從上方墜落,一同墜落的還有那紅色的液體,那并非是血液,而是某種煉金藥劑,反復沖刷著黑天使那堅固的表面。
“究竟發生了什么?”
洛倫佐不禁被梅林的話語所吸引,視線的余光看著那漆黑的天使,對于這個“救命恩人”,他好奇心十足。
“來看看,這是之前幾次的實驗報告,我們當時已經做好了迎接失控的準備,為此調動了大量的火力,可很奇怪,預想中的失控沒有發生。”
沿著鐵梯向上,在半空中的一個觀察室內,梅林從桌子上拿起數份文件,其中還夾雜著幾張黑白的照片。
“看看這些,駕駛者在啟動后,保持了極短的理智,隨后被侵蝕所吞食,他們在原罪甲胄內部開始妖魔化。”
“看起來…很正常。”
洛倫佐說道,就和之前那些被侵蝕的人一樣,他們“正常”的妖魔化了。
可說完這句話,洛倫佐便感到了深深的惡寒,正如梅林說的那樣,他開始對異常認知為常態了。
“不,不對,我們在原罪甲胄開發的初期,收集了很多失控的資料,這次與之前都不同。”
梅林算是最早的原罪甲胄開發者之一,他很清楚這些實驗的細節。
“駕駛者在妖魔化后,會引發原罪甲胄的失控,這是因為人類的大腦彌補了原罪甲胄本身的缺失。”
“這些機器沒有自我的意識,它們依靠著駕駛者的意志。”洛倫佐說。
“沒錯,每次原罪甲胄失控的根本都是駕駛者被反噬,他們開始妖魔化,血肉增生異變,與原罪甲胄的血肉融合在一起,意識被那瘋狂取代,從而補完成邪異的妖魔。”
加拉哈德的傷口在腦海里閃回。加拉哈德算是黑天使的上任駕駛者,在對地宮的進攻中他被侵蝕失控,當梅林他們把他從原罪甲胄里拽出來時,加拉哈德的背部已經變異,血肉增生和甲胄連接在了一起,他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從原罪甲胄里“切除”出來。
“按照我們對于這些的常理來看,駕駛者在妖魔化的同時,他會異化成妖魔的大腦,變成臃腫的血肉填滿整個機械空缺的地方,而當時原罪甲胄也可以被稱呼為妖魔…實際上還真沒差多少,把它理解成穿著機械鎧甲的妖魔也不錯。”
梅林的視線在資料上不斷的掃動,似乎在找什么。
“來看看這個,這是黑天使失控后的照片,當時一切都很平靜,預想中的大戰沒有出現,駕駛者直接在駕駛艙內被分解,就是字面意思的分解,就像被埋進樹下的尸體,他所有的養分都被吞噬殆盡,狹小的駕駛艙內什么都沒有,他和這個甲胄融為一體,而甲胄沒有失控,表面的極為平靜。”
梅林把那張照片遞給了洛倫佐,因為照相技術的限制,黑白的畫面有些模糊,但洛倫佐在其中還是勉強辨認出了一切。
似乎有頭怪物在這里面進行了殘暴的進食,它吃的很干凈,只在一些角落里有著血肉的碎沫。
“這是獨一例,極為特殊的一例,我們不曾知的一例,就像有一天你起床發現一加一不等于二,而是等于三一樣。”
梅林那空洞的眼底帶著些許的興奮,說到這里,洛倫佐有些清楚他想做什么了。
洛倫佐直接大聲的喊了起來,一邊喊的同時一邊用力的搖著頭。
“不不不!梅林你想都不要想,我是不會進去的!”
“洛倫佐你這是為了科研而獻身!你獵魔人再怎么能打,幾十年,甚至數幾百年后,也只是一堆枯骨而已,而技術!這些知識可以永遠的流傳下去!”
梅林一邊說著一邊抓住了想要逃跑的洛倫佐。
他是個煉金術師,對真理固執到瘋魔的家伙,之所以平常那么正常,是因為梅林距離那不可知的真理太過于遙遠,就像你望著那隱于云霧后的山峰一樣,你很清楚你們之間的距離,反而不是那么急迫。
可這一次不同,梅林找到了突破口,這個異常的原罪甲胄,這個失控的神秘甲胄,這或許會是技術的突破點。
在這等誘惑之下,淡泊名利的煉金術師也會瘋狂起來,對于他們而言尚未掌握的知識,就是最完美的賞金。
“洛倫佐你得幫助我!你從這具原罪甲胄里活了過來,甚至說這具原罪甲胄很可能便是因你而失控!”
力氣上梅林顯然不是洛倫佐的對手,就在洛倫佐即將逃出這個觀察室時,梅林大聲的喊道。
聽到這里洛倫佐的步伐停了下來,他有些疑慮的看著梅林。
“你說,因我而失控?”
“沒錯,這是唯一的推斷,原罪甲胄不會自行啟動,除非有什么東西影響了它,令它擁有了自我的意識,或者說是一定意向的行動力,想想看洛倫佐,當時在戰場上黑天使是有著極強的目的性!”
為了說服洛倫佐,梅林將他推測的那些全部說了出來。
“想一想這里的因果關系,黑天使是被某種目的驅動的!”
洛倫佐愣在原地,不知為何,在那次事件后,除非必要,他很少回憶當時的場景,當然這也可能和自己當時深受重傷,意識昏迷有關。
“某種目的,什么目的?”
洛倫佐問,這個煉金術師果然知道很多,也不知道他平常在這地下盡研究些什么。
“你啊!”
梅林說道。
“它的目的就是你啊!”
可能是與妖魔接觸久了,無論是誰,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些許的瘋癲感。
梅林完全忘了洛倫佐試圖逃跑,他開始為洛倫佐分析這事件的一切。
“原罪甲胄不具備自主思考的能力,它說到底只是一件活著的鎧甲!可當時它行動了,而且極具目的性,甚至說有一定的智慧!”
“洛倫佐,我們都不曾想過利用圣杯血肉,對瀕死的人進行救治,你們獵魔教團有想過這些嗎?”
聽著梅林的話,洛倫佐的腦海里閃過華生的面容,那個自刺殺勞倫斯事件之后,便如夢幻般消失的女人。
“沒…沒有。”
“對,這就是智慧,或者具有一定對現場的判斷力!黑天使是由我們研發,它本身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如果我們造的原罪甲胄有這么強大,我們早就橫推到翡冷翠門口了!”
雖然已經到了和諧社會了,但梅林對于福音教會的怨氣是一點都沒少,這個龐大的組織曾帶給凈除機關巨大的壓力。
“當時在戰場上一定有著什么變數,一個未知的變數,是那個變數影響了這一切的走向。”
梅林有些想不明白。
“而你的存活,便是這個變數影響下的結果。”
洛倫佐過了很久才緩緩說道,“這其中有什么問題嗎?”
“是有問題,但我說有問題時,不是我有問題,而是你!”
梅林說著指向了洛倫佐。
“你有問題,洛倫佐。”
“仔細想想洛倫佐,它需要你的存活,在變數的影響下,黑天使的失控,獵殺圣杯血肉等等,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你活下來。”
梅林咳嗽了幾聲,站在了門口攔住了洛倫佐的所有去路。
“那么問題來了,霍爾默斯先生,你何德何能死而復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