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懼爬上了斑爾的心神,但很快便被他克制下去,這是生死存亡之際,斑爾迅速抽出腰間的短匕。
他神情憤怒,即使是惡鬼又如何,他相信自己能榮升天國,沒有立足之身,那么便去搶奪出一片來。
遺民們不需要別人的收留,他們自己就足夠了,這是斑爾一直所努力的。
燥熱難忍的空氣里,斑爾揮起匕首,朝著眼前的未知之物,用盡全力的揮擊,鋼鐵之間相互撞擊著,激起耀眼的火光,似乎是自己面對的是一位鐵甲的騎士,斑爾的攻擊根本沒有任何起效。
手臂因這劇烈的摩擦而發麻,他甚至有些握不緊匕首,但更為猛烈的嘯風驟起,雖然攻擊還沒落下,但那致死的殺意便已經足夠可怕。
死神揮起了鐮刀,誓要帶走他的生命。
斑爾只來得及后仰,向后倒去,這或許能躲過洛倫佐那致命的一擊,但也僅僅是茍延殘喘,倒在地上的他,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機會。
折刀的寒芒擦著他的臉頰而過,帶起鮮紅的血,但也在這時密集的槍聲升起,彈丸落下,如狂風驟雨。
這為斑爾的帶來了些許的生機,但那折刀突然再度襲來,黑暗里斑爾只能看到劃過的微光,隨后肩膀濺起鮮血。
這痛苦令斑爾清醒了幾分,他再度刺出匕首,但卻遭到重拳,仿佛是戰錘般重擊著自己的胸口,沖擊令斑爾的呼吸都斷了一下,胸口傳來難以遏制的鈍痛。
其中一人架著槍前進,一重重的彈丸或許無法擊潰洛倫佐的甲胄,但那攜帶的動能如重錘般擊打著他。
洛倫佐朝著最猛烈處開火,破碎的彈丸疾馳而過帶走生命,但仍有更多的槍聲跟著響起,在這封閉的空間里回蕩,仿佛有雷云在這地下深處匯聚,沉悶的雷聲震撼著每一位聆聽之人。
警員在蒸汽的沖擊后便暫時撤出了隧道,普雷斯正為埃姆拷上手銬,正在這時,那雷罰之音在幽深的隧道之中來回鳴響,最后蔓延至了地表之上。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幾分膽寒的看著那黑漆漆的洞口,仿佛這里通往這地獄,而那些怪物正在地獄里廝殺,狂亂的吶喊聲延伸至了現世之中。
多納斯也不由的遲疑,他可以確定這些人逃進了隧道之中,可現在那里正發生著什么?
他這么想著便一把抓起了一旁的埃姆,雙手抓緊他的衣領,憤怒的質問道。
“說,里面發生了什么!”
埃姆是從其中逃出來的,他一定知道什么。
可這個孩子顯然怕極了,長時間的營養不良,以及不見日光,他的樣子很病態,他恐懼的搖著頭,什么話都說不出。
很長時間里他都覺得自己會死在那個黑漆漆的據點里,可如今出來了,但似乎又落入了更大的麻煩里。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埃姆大聲的喊著,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說他本不該活著。
在幾分鐘前,他差點就死在了那無人知曉的黑暗里,自己能活下來,也僅僅是洛倫佐那可有可無的一點憐憫而已。
他不知道那個怪物般的男人是誰,也不清楚他要做什么。
就在這時更為劇烈的聲音從隧道之中傳來,鋼鐵之間在猛烈的撞擊,緊接著又一輪氣浪涌出,高溫的蒸汽帶著灰塵與鐵屑,如雨點般打在眾人身上,有些靠的過近,甚至被這高速的碎片刮傷。
鐵屑刺入衣物,切開皮膚。
多納斯一臉的沉重,他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但又畏懼黑暗里的未知,看向一旁的警員們,起初士氣高漲的諸位也被這突然的異變震懾,臉上盡是畏懼與擔憂。
黑暗的未知總是令人恐懼,他暗罵了一聲,但還是鼓起勇氣,拔出了配槍。
“繼續前進,跟上我。”
多納斯走在前方,警員們其實很想拒絕,但迫于壓力,還是不得不再次步入。
在那黑暗里,屠殺仍在繼續,他們瘋了一般,瘋狂的開火,子彈的不斷的撞擊著那詭異的身影,可正如之前的結果一樣,子彈在其上跳動偏開,只留下了點點的火光,勉強映亮那嶙峋的身影。
聽力已經模糊了起來,在這雷云里,每個人聽到的都只有槍鳴的轟隆,不斷閃現的火光,在視覺里變成迷幻的畫面。
他們呼吸沉重,雖然這高溫的空氣令人感到痛苦,但他們還是用力的呼吸著,哪怕因此被燙傷,那余溫炙烤著他們的內臟,仿佛有火在軀體內燃起。
有人打空了子彈,緊接著舉起了腰間的匕首,朝著那鐵甲砍去,他不清楚這攻擊是否有效,但除了這樣,他們沒有別的辦法了。
噩夢里的怪物來找他們了,至今他們仍不清楚在面對的什么樣的怪物,但他們很清楚一件事,這個情況下,只有一方能活下來。
黑暗里他們根本無法準確判斷洛倫佐的位置,只能依靠持續不斷的槍火來跟緊洛倫佐的步伐,更不要說他們本身便不是什么正規的戰士,說到底也只是一群黑幫成員而已。
匕首用力的揮下,可卻沒能斬到洛倫佐,那握緊武器的手臂在半空中墜落,下一刻洛倫佐的折刀貫穿了他的咽喉。
橫向斬出,帶著半個身子一同碎裂開,腥臭的味道與陳舊熾熱的空氣混合在了一起,變成了氣態的恐懼。
隨著呼吸品嘗著這美味,再用相同的戰栗作以回報。
這是洛倫佐的勝利,恐懼的勝利。
還有人繼續攻擊著,他引爆了洛倫佐身后的蒸汽管道,高頻的尖叫里,熾熱的氣體噴射而出,瞬間的沖擊令洛倫佐的步伐一個踉蹌,這是能將人燙傷致死的力量,但對于這怪物的影響少的可憐。
更多的露水在鐵甲上凝結,隨著他的揮劍被甩下。
人們徒勞的反抗著,這都不是最令人們絕望的,真正令人絕望的是他們在對抗的那個怪物。
子彈撞擊留下的火光就像似拼圖,這一個又一個的拼圖拼湊出了那怪物的模樣,洛倫佐肆意的揮砍著,折刀帶走了了一個又一個的生命。
斑爾抱緊了剩余的致幻劑,在這黑暗里狂奔了起來,這是令人崩潰的絕境,這環境里的一切都在折磨著斑爾的感官。
慘烈的哀鳴,熾熱的空氣,體表的灼燒,內心的恐懼。
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此刻斑爾才認清了自己,懦弱可笑的自己。
人在死前總會說些豪言壯志,可當那夢魘般的家伙追上來時,斑爾才清楚自己豪言壯志是多么的可笑,根本沒有死前的從容,他怕極了,只能慌不擇路的奔逃。
他回過頭看向那可怕的黑暗,槍火就像閃光燈,一瞬間的光亮里,斑爾看到了那模糊的鬼影,他在轉瞬的光中揮起慘白的折刀,光暗的銜接里,他以超高的速度移動著,每一次快門般的槍聲后,都有一個身影永遠的倒下。
這一切就像定格動畫一般,直到所有人都死掉了,他抬起頭,看向了黑暗盡頭的斑爾。
斑爾傾盡全力的狂奔著,他已經失去了判斷力,在黑暗里胡亂的奔走,因為積水而滑倒,但又迅速的爬起。
他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亡,極度的恐慌下,斑爾沿著小路前進,他能聽到那嘩啦啦的水流聲,就要到下城區了。
可他一個踉蹌,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腿部傳來劇烈的痛楚,他轉過頭看去,自己的腿被凸起的鐵片割傷,血流不止。
斑爾低吼著,他站不起來了,只能絕望的拖著傷腿,爬行到角落里,鮮血在地面上拖拽,黑暗里有稀碎的聲音響起,老鼠們在窺視著他,如同食腐的禿鷲般等著斑爾的死去。
“滾開!”
他怒吼著驅散了老鼠們,可力量本就不多,他撞在地面上,疼痛施加在一起,反而變得麻木了起來。
真是令人絕望的一天,死亡就這么突然而至,毫無預兆可言。
斑爾眼含著淚水,作為遺民的他,這略顯悲慘的一生看似就要這樣結束了。
“我的主人啊…我的主人啊…”
斑爾突然失神的低語了起來,反復念叨著,就像虔誠的信徒。
奇怪的呢喃在他的耳邊響起,似乎是有人在低語著什么,他催促著斑爾,令他親身前往。
已經沒有希望可言了,他看向那些致幻劑,或許是絕望驅使,又可能是恐懼在追擊著他,伸出手,將那一個又一個的致幻劑注入體內。
絕境下,所謂的意志便是如此的可笑,斑爾能面對死亡,但不是這樣充滿恐懼的死亡。
藥效很快便在他的體內奔走,充斥在血管的每一處,舒緩著神經,將他的苦痛驅離。
他舒服多了,即使是致死的痛苦如此折磨他,他也感受不到了。
歡愉的快樂包裹著他,但斑爾留有著最后的清醒,秘血在他的體內激發,更改著脆弱的,不斷增殖的禁忌之力開始孕育出新的怪異,而在這片無比沉寂的黑暗之中,秘血在斑爾的體內升騰,亮起純白的信標。
“主人…是你嗎?”
死期已至,斑爾其實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說,但如今自己也親臨這一切時,他也不由的驚嘆著。
凝視著眼前的黑暗,他能清晰的察覺到那片黑暗在蠕動,最后勾勒出一道灰白的人影,明明沒有多余的光源,可斑爾卻能清晰的看到顏色在其身上顯現。
蠕動的黑暗變得虛幻的影子,那人走近了斑爾,年輕的臉上帶著仁慈的微笑。
“主人…”
斑爾不敢相信。
在這詭譎氣氛下,聯系跨越了物質的距離而抵達,男人低下身,輕拂著斑爾的臉。
“你…你是真的嗎?”
斑爾懷疑這是致幻劑的作用,在這藥劑的作用下,看到什么都不奇怪,可那男人卻說道。
“我是真實的,斑爾。”
斑爾微愣,隨后哭了起來。
“我就要死了啊,主人,我要死了…”
他哭訴著這注定的命運。
“別擔心,斑爾,就像我說的那樣,死亡不是結束,它只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他輕揉著斑爾的頭發,就像牧師在為將死之人做著最后的彌撒。
“我們會有容身之處嗎?”
“終會有的。”男人回答。
斑爾的目光有些迷離,可能是已經置入了幻覺之中,但很快那眼神便再次兇惡了起來。
這可能便是人性的復雜與矛盾,他之前是如此的恐懼,但此刻又是如此的憤怒。
“你不能騙我的!主人!我發過誓的!”
斑爾憤怒的吼道,就像臨死的詛咒一樣,他死死的抓住男人的手。
“你許諾過我們的!如有欺騙,我發誓,我絕不會饒恕你的!”
這是身為遺民的他最大的愿望了,如果死亡可以換來一處容身之所,斑爾愿意死去。
男人似乎也有些意外,沒想到哭泣的最后,會是這樣的憤怒。
“你會榮升天國,只屬于我們的天國,你的天國。”
就像他曾許諾過的那樣,男人深情的說著,可沒有人回應他了,斑爾死了,過量的致幻劑殺死了他,可他又活了過來,禁忌的秘血主宰了這具軀體,沉重的心跳聲緩緩響起,愈發急促。
不被允許的生命在其身上煥發,他的臉上還殘留著怪異的笑容。
勞倫斯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后站了起來,他看向另一邊的黑暗里,那雙燃燒的眼眸在緩緩靠近,但他似乎看不到勞倫斯的存在。
“真是好久不見啊…”
勞倫斯幾分感嘆著,緊接著中斷了間隙的聯系,詭異蠕動的黑暗潰散,徹底的消失在虛幻的意識之中,就好像他從未來過一樣。
而當勞倫斯再度從椅子上醒來時,窗外的舊敦靈依舊是那般陰郁,火云覆蓋了整片天空,鋼鐵的巨鯨在云層里起伏,他起身走到了窗邊,凝望著斑爾死亡的方向。
門被稍稍推開,疫醫就站在不遠處,腳下是成堆的箱子,里面是恩德運來的致幻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