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間顯得格外空曠,一切都很安靜,安靜到能清晰的聽到那窗外的寒風聲,壁爐里的木材焚化崩塌,時鐘緩慢的推進。
真是舒服祥和的樣子,冬日里窩在壁爐旁,還有人陪著自己,就連時間似乎都慢了下來。
到最后就像不敢驚擾的寂海一般,洛倫佐窩在沙發里,看著那窗下的女孩。
天色已經近暗,室內卻沒有點亮燈火,黯淡的光從窗外落下,令洛倫佐有些看不清她的樣子。
“很久沒有這樣了。”
塞琉突然感嘆道,帶著淺淺的笑意。
“自從我成為繼承人后,我們應該很久沒有像這樣相處了。”
洛倫佐想了想。
“你是指窩在貨倉里吐得死去活來的那次嗎?”
在帶塞琉回到英爾維格的旅程充滿了艱辛,洛倫佐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搞到了兩張回到英爾維格的船票,當時兩個人也是這樣安靜的相處,不過那時的安靜是因為見鬼的暈船。
聽到這里塞琉忍不住的笑了笑,對于她而言這是難得的美好回憶,雖然對于洛倫佐來說,他不是很想體驗第二次。
“那會是個什么樣的客人?”
打破了這祥和的安靜,洛倫佐問道。
“一個…讓你倍感意外的客人。”
塞琉回復道,她似乎很喜歡讓洛倫佐倍感困擾。
“你不是偵探嗎?用用你那神奇的推理啊。”
看著那窩在沙發上的懶狗,這個人就像一團迷霧,你永遠不知道他會在什么角度給你一個意外之喜。
“那不是推理,塞琉,僅僅是狡詐的騙術而已。”
洛倫佐搖了搖頭,說實在他真算不上什么大偵探,只是騙術足夠精妙,能令所有人以為他是個“偵探”。
“那為什么不繼續用騙術呢?你總有辦法騙到你想要的。”
塞琉回過頭看著他,明明沒有多余的光線,可那雙湛藍的眼瞳就像在釋放著微光一般,似乎是那野獸的瞳孔,在黑夜里反射著光芒。
“就像你當初騙我的一樣,你說你是我的表親,來帶我回家…”
在很多年前的冬日,洛倫佐就是這樣對塞琉說道,于是女孩放下了防備和他回到了英爾維格。
那真是命運使然的會面,你以為你孤身一人,結果一片灰色之中,有人朝你伸出了手。
“騙術需要靈活運用,比如不同的時刻,不同的角度。”
洛倫佐淡淡的回答著。
“這是我教你的。”
在那不算漫長的旅途中,為了方便自己行事,又為了打發時間,或者為了令塞琉有些自保的能力,洛倫佐教了她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對啊,令人信服的騙術。”
塞琉緩緩說道,她很擅長這個,甚至說在那看穿心靈的天賦下,她做的要比洛倫佐還要好。
“所以你當時…對我也是騙術,對嗎?”
聲音響起,就像在寂靜的水面投下石子,激起了微微的漣漪。
“很多時候,騙術不僅僅是騙術師自己的技巧,還需要對方的配合,可令一個被騙者配合你的騙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非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洛倫佐接上了塞琉的話。
就像一個哭泣的女人,他的丈夫去往了前線不知生死,那么欺騙她最好的辦法就像將她丈夫的生死藏在話語里,因為這是她想要知道的。
人的潛意識會保護自己,有時哪怕明知道那是謊言,但為了讓內心好受些,人也會輕易的相信那謊言,哪怕破綻百出。
塞琉與凡露徳夫人便是一個典例,一個年邁的婦人獨居,想必她一定渴望來自后輩的關心,塞琉便找準了這個點,就像只狡詐的狐貍,或許凡露徳夫人也清楚這一切,但就像一場默契的表演,短暫的夢境,她很享受于此,不愿打破。
“是啊,讓一個警惕的人放心的和你離開…那是最好的騙術了。”
對于一個無助的乞兒,不曾存在的關懷就是最好的騙術。
塞琉平靜的說道,神色依舊是凝固的冰冷,你永遠無法從她的表情里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就像即將凍死在荒野里的旅人,為了躲避寒冷哪怕你是在欺騙他,他也不會在意更多了。
“你…是在生氣嗎?”
洛倫佐試探的問道。
在看到塞琉的第一眼時,他就清楚這個小女孩是個麻煩鬼,必須想辦法讓她安靜下來…他認為那是一個并不重要的謊言。
“洛倫佐,你真是個很令人意外的家伙。”
塞琉沒有直接回答,她望著窗外的風景,舊敦靈的日暮永遠是那么的瑰麗,陰郁的云層被落日染成鮮艷的橙紅,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數不清的煙柱從煙囪中升起,如同那支撐起天與地的石柱。
“怎么說?”
洛倫佐隨意的回答著,他在思考怎么轉移話題,對于青春期的奇怪話題,他向來都不拿手。
讓自己放輕松些,伸手拿起一旁的甜品,至少在這里吃喝管夠。
“你還沒有意識到嗎?”
塞琉緊接著說道,在那短暫的對視里,她就像看清了洛倫佐的所有。
“你指的是什么?”
洛倫佐放下了那即將塞入嘴中的甜品,幾分困惑,又有幾分好奇。
塞琉沒有繼續之前的話題,她主動的換掉了。
“人的情感,雖然你現在笑嘻嘻的,可這只是你的偽裝,在這皮囊之下僅僅是個冰冷的機器。”
就像在點評著一個展品,塞琉看似隨意的說道。
“你應該認識那個伊芙對吧?”
那個救了自己的女孩,在與勞倫斯教長的對峙中,洛倫佐與她很顯然相識。
“嗯。”
洛倫佐肯定著。
“你還沒想到嗎?”
塞琉有些意外,不知道是說洛倫佐真就這么遲鈍,還是冷酷無情。
“你當時可是要放棄她啊,那么好的女孩,說放棄就放棄…這也太冷酷了吧。”
她看著洛倫佐,這種人很奇妙,他會對你表以善意,但當真正涉及他的目標時,他又能毫不猶豫的將你拋棄,就好像你們之間的經歷僅僅是可有可無的虛幻而已。
“洛倫佐,你想必傷透了人家的心吧。”
那真是令人絕望的一刻,死亡的鋒刃頂在自己的脖頸下,就像被投入冰河的溺水者,她就要死了,唯一能抓住的只剩下了洛倫佐,而洛倫佐在那一刻卻選擇了放棄她。
灰藍的眼瞳似乎凝固了起來,他看向那窗邊的身影,想不要塞琉會提到這些。
洛倫佐當然清楚他做了些什么,在那之后他也一直在回避這些,試著不去想。
“在當時那是最優解。”
“僅僅是因為‘最優解’這個原因嗎?”
塞琉有著幾分嘲諷似的說道。
“實際上,你是個比我還要冷漠的人,洛倫佐。”
就像一個非人的生物,他極力模仿著正常人的樣子,但當那真正的目標出現時,他就會褪去偽裝,像頭恐怖的野獸一般。
“可你也看到了,對抗妖魔那種東西,多余的情感只是絆腳石。”
他近乎無情的回答。
兩害取其輕,如果犧牲一個伊芙能換來勞倫斯教長的死,這太合適不過了。
簡直就是一場血淋淋的交易,所有人都不帶著任何情感。
“所以這就是你變成這個樣子的原因嗎?”
塞琉突然走了過來,她俯視著洛倫佐,高傲的像那威嚴的雕塑,昏暗的光打在她的臉上,明暗清晰。
洛倫佐這一次沒有回避,他直視塞琉,點頭。
“你居然敢看我了。”
塞琉笑了笑,有時候洛倫佐就像個羞澀的孩子,不敢與人對視,與自己更甚。
“我只是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對待別人而已,微笑還是平淡?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才令人感到沉重,塞琉。”
“所以我才喜歡和妖魔打交道,只要揮劍把它們砍死就好。”
就像個飽經風霜的老男人,洛倫佐故作滄桑的說道。
“所以你總在疏遠所有人…是因為妖魔嗎?”
無比精準的一擊,正中了那甲胄的縫隙之中。
“因為你帶來的災難,所以你不想和任何人扯上關系?”
塞琉永遠都是這樣,她能清晰的看到你隱藏的部位,然后硬生生的拖出來,一頓暴打。
“你也看到結果了,伊芙僅僅和我認識沒有多久,她就差點死在了妖魔的手中。”
洛倫佐偏開了視線,他說道。
“我們將其稱為‘聯系’,越是與妖魔扯上關系,越是危險…”
突然想起了亞瑟,他那么想把伊芙送走也是因為妖魔吧,就像一個鐵壁,把妖魔與女兒的世界隔絕。
“你在壓抑自己的情感,洛倫佐,你是一個人,卻在試著把自己變成冰冷的武器。”
正因為如此,于是變得孤僻,努力的將自己偽裝得正常。
她總結道。
“你是在開導我嗎?”
洛倫佐突然有種被小屁孩教訓的感覺。
“大概吧。”
“那么我該叫你什么,塞琉醫生?這么豪華的心理診所我還是第一次來。”
他開始口胡了起來,令這嚴肅的氣氛稍有松懈,但塞琉還是那一臉認真的盯著他,這種轉移注意力的方法對于塞琉可不管用。
長久的沉默里,洛倫佐緩緩說道。
“感情會影響理智。”
“可生活有時謊言與感情,這比邏輯理智更重要。”
洛倫佐一怔,也不知道是感嘆小屁孩也會說大道理,還是別的什么,他笑了起來,隨便的說道。
“塞琉,有些事你是不會懂的,每個人都會有著不同的困擾。”
“可困擾的存在便是為了解決。”
“但很多事是沒有答案的。”
洛倫佐說著遲疑的了一下,當他說出這些事時,就連他自己也動搖了,所謂的妖魔真的能根除嗎?這就像一個看不到盡頭的旅途,就連洛倫佐也不清楚自己能撐多久。
突然那雙纖細的手抓起了洛倫佐的衣領,冰藍的光里帶著些許的憤怒。
僵持了很久,洛倫佐就死豬一樣,毫不配合這有些嚴肅的氣氛,而她似乎也知道這樣不會有結果,塞琉松開了洛倫佐,走到一旁打開燈光。窗外的天空已經暗了下來。
“你就像一個拒絕治療的病人,洛倫佐,偏執的不行。”
醫生下達著對于病人的診斷書。
“你缺乏一個目標,一個能讓你活下來的目標。”
“怎么可能,我的目標可是一直堅持著呢。”
妖魔,根除所有的妖魔,洛倫佐從未改變過。
“那種東西真的能算作目標嗎?洛倫佐,想必為了它你就連人的身份也會輕易拋棄對吧。”
塞琉念叨著。
“兩害取其輕。”
與那宏偉的目標相比,僅有的人性根本不值一提。
兩人都沉默著,到最后不歡而散。
看似封閉的塞琉反而敞開了心扉,輕松還有幾分神經質的洛倫佐,才是一個正經的自閉兒。
用什么見鬼的宿命論為自己開脫一樣,為了根除妖魔洛倫佐根本不在乎這些。
“準備一下吧,洛倫佐,客人來了。”
沒有看到來者是誰,塞琉就做出了定論,她走了出去,迎接那位客人。
洛倫佐則坐立正了起來,還整理了一下衣服,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么的亂。
根據塞琉的說法,是她把自己引薦給了那位客人,酬金豐厚。
過了沒多久,塞琉再次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亞威,這位老管家手中抱著一堆的信件與書籍,穩重的將其放在了洛倫佐身旁的矮桌上,隨后就像守衛一般站在一邊,神情嚴肅。
“客人呢?”
洛倫佐有些疑惑的問道,可還不等他問更多,塞琉坐在了他的對面,兩個人又呆在了一起。
看著這個熟悉的女孩,洛倫佐似乎知道這位客人是誰了。
“這次委托由我來作為代表和你商議。”
塞琉說著打開了那一封封信件,洛倫佐則疑惑的問道。
“你代表誰?”
“斯圖亞特團體。”
塞琉輕聲回答。
“洛倫佐,這次你的使命重大啊。”
說著塞琉便將打開的信件遞給了洛倫佐,那是源自斯圖亞特團成員的信件,他們將其一同郵到了這里報告同一件事。
“獵犬?”
洛倫佐看著那信件里的描述,在黑夜里所有與斯圖亞特有關的成員都見到了詭異的獵犬,它們發出嘶啞的嚎叫,環繞著每個人的住所。
“我們起初以為是幻覺,但不可能每個人都產生了同樣的幻覺,對吧。”
塞琉說道。
“更不要說,團體的成員遍布整個英爾維格。”
“這現象是什么時候發生的?”
洛倫佐皺起眉頭問道。
“不清楚。”
塞琉翻出更多的信件,這些都是成員們的回饋。
“我們起初很迷茫,不知道從何調查,直到我發現了妖魔…”
“你覺得這與妖魔有關?”
洛倫佐警覺了起來,對此塞琉點了點頭。
“這是你教給我的,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選項即使再怎么怪異,它也是唯一的答案。”
僅僅是打發旅程無聊時的話語,可到現在塞琉也依舊記得。
“那你有什么頭緒嗎?”
洛倫佐提起了幾分興趣,就像嗅到血跡的野獸,他會一直追殺妖魔們。
塞琉沒有回答,反而是看了看亞威,只見老管家糾結了一下,拿起了一本古老的書籍遞給洛倫佐。
“你知曉籠罩在斯圖亞特之上的詛咒嗎?”
“詛咒?”
洛倫佐覺得有些怪,按理說這種大家族的有一點點緋聞都會被炒上天,更不要說什么古怪的詛咒了,但在舊敦靈的時光里他從未聽聞過這些。
“我的家族服侍斯圖亞特家很多年了,久到我們家族都算得上是斯圖亞特的活歷史,所以我知曉很多外界不知的秘密。”
亞威緩緩的說道。
“這是來自巴斯克維爾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