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梅林說的那樣,數分鐘后洛倫佐置(身shēn)于了鋼鐵的牢籠之中。
與其說是牢籠倒不如說是一個守備力量嚴密的審訊室,洛倫佐與梅林之間隔著通電的鐵欄,從空氣里彌漫的血氣來看,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兩人保持著奇怪的沉默,直到亞瑟到來,三個人又重聚在了一起,只不過這一次洛倫佐被綁在鐵(床床)上,拉動機械,整個鐵(床床)緩緩折疊了起來,好令洛倫佐能以坐著的方式起立。
“所以你究竟為什么如此緊張呢?梅林。”
洛倫佐緩緩說道,這接連不斷的事件讓他有些煩躁。
“你接下來就會知道了,霍爾默斯先生。”
梅林沖亞瑟點頭示意,兩人坐在洛倫佐對面,一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樣子。
“那么…”
“霍爾默斯先生,你可以說一下你在原罪甲胄內的經歷嗎?具體且詳細。”
梅林干脆利落的問道,他就像知道什么一般,直指問題的中心。
“甲胄的經歷?我進去了,昏迷了。”
洛倫佐沒有多說,這關系著華生,那個詭異的偽圣杯,誰也不清楚凈除機關在了解到這些后會不會真的把他當做小白鼠。
“麻煩你仔細回想一下,你是目前的獨一例,陷入了昏迷卻沒有失控,這是個極為特殊的案例。”
梅林再次說道。
洛倫佐保持著沉默。
他對于作為偽圣杯的華生保持著絕對的警惕,絕不可信任的事物。
洛倫佐還在猶豫是否將間隙這個重要(情qíng)報吐露,對于這個東西洛倫佐頭一次感到了棘手。
“那么讓我們換個話題。”
梅林見洛倫佐保持沉默居然沒有繼續追問,反而是從另一個角度向洛倫佐提問。
“你了解煉金術嗎?”
“煉金術?”
洛倫佐有些想不明白這個家伙為什么要提這個,如果這個世界有什么最深奧的技藝,那么一定當屬煉金術了。
凡人難以企及的力量,據說它連接著鬼神。
見洛倫佐有著幾分遲疑梅林繼續說道。
“煉金術…其實它可以視為現代化學的雛形,在它誕生的年代人類的生產力遠沒有現在這樣強大,僅僅是鑄造鐵劍都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所以最開始煉金術算得上一種冶金技術。”
梅林幾分神秘的說道。
“理解一個物質,分解一個物質,再將其重鑄…將廉價的金屬升華成為貴金屬,從凡態向上升格。”
“這項技術隨著時代的發展不斷的衍生,構建起了神秘學,很多奇怪詭異的東西或多或少都與其有關。”
梅林話鋒一轉接著問道。
“那么你知道煉金術為什么會逐漸消失在世界上嗎?”
“消失?”
就像觸動了洛倫佐的思考,雖然早已有那種種痕跡,可現在這一切才清晰起來,這曾經占據主導的神秘技藝正在默默消退。
“是啊,凈除機關也在進行換代,與煉金術有關的技術正在緩慢淘汰,新式科技逐漸替補上來,或許沒有煉金術那么高效,但在如今的生產工業下也足以撐起整個凈除機關的運轉。”
梅林緩緩說道,作為舊敦靈最后的煉金術師,在這種(情qíng)況下,他顯得格外坦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清楚煉金術是怎么延續的嗎?”
煉金術師繼續解釋道。
“現代學者們樂于分享知識,團結友(愛ài),建起院校,可煉金術師卻反過來,每個煉金術師都是追求那煉金術的極致,那最深處的靈魂,哲人石,賢者之石,又或是萬能藥,這都僅僅是那虛無縹緲的代詞,他們所追求的都是那一種‘靈魂上的升華’。”
“可在煉金術構筑的世界里,這是一個平衡的天平,必須有足夠的代價才能取得天平后的另一個極致,那靈魂的升華,而它遵守著能量的守恒。”
“也就是說它是有限的…”
洛倫佐下意識的答道。
“沒錯,只有極少數人煉金術師能抵達那種極致,也因此每個煉金術師都是競爭關系。”
梅林肯定著洛倫佐回答。
“這是個(禁jìn)忌的知識,就如同妖魔的侵蝕一般,它會放大你內心的貪(欲yù),你無比的渴望,為之瘋狂!為了追求那些足以拋棄一切!”
“每個煉金術師之間都是敵人!”
他的話語越發激昂憤怒,洛倫佐看著梅林那空洞的眼神,他突然有種無法言明的畏懼,畏懼那詭異的神秘,畏懼梅林眼中那無比可憎的空洞,就仿佛是這僅僅是個軀殼一般。
“冷靜些,梅林。”
亞瑟在一旁適時的提醒道。
梅林的話語停頓了一下,似乎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咽了咽后,他的聲音再次平靜了下來。
“不好意思,我已經很久沒有談論這些了,有些失態,煉金術就是這樣,它有著巨大的力量,但也能激發人類最原始的貪(欲yù),對知識的貪(欲yù),不容分享的貪(欲yù)。”
“那么說回煉金術師的延續,我們內部是一對一的學徒制,所有的知識都被記載在筆記之上,傳承給下一位學徒,每個煉金術師為了保證自己的技藝不被其他煉金術士得到,都會配有相應的密碼書,即使是別人得到了筆記也看不出什么。”
“可這也導致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梅林有著幾分悲哀的說道。
“煉金術非常容易發生技術的斷代。”
在漫長的研究中每個煉金術師都是獨立存在的,他們所掌握的技術都不同,可一旦有一個傳承斷絕,那么這漫長的研究便會化為烏有,甚至說筆記少那么一兩頁便會令整個煉金術體系崩坍。
“煉金術傳承到現在就是一個搖搖(欲yù)墜的危樓,每斷絕一個傳承便會抽離一塊石磚,而現代科學把一切分享了出來,學者們窮極一生鉆研不同的方向將這個大樓不斷的加固。”
“甚至說,即使是死去也有書籍留下,而有些煉金筆記因為記錄了有關妖魔的知識還帶有強度不一的侵蝕,說不定研究研究就變成妖魔了。”
梅林說著感嘆了一下,從他那語氣來看他似乎吃過虧。
“那為什么不擴招呢?都這個(情qíng)況了你為什么不愿意多找幾個學徒呢?”
洛倫佐有點不明白,應對斷絕最好的辦法不就是多找幾個學徒嗎?
“我已經能克制我對知識的貪(欲yù)了,那我的學徒們呢?更不要說在煉金術的構筑里,能抵達極致的只有少數人。”
梅林突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似乎前面的一切都是鋪墊,為的就是接下來的話題,洛倫佐坐在通電鐵欄之后,感到有些不妙。
“而且還有一點,導致煉金術注定被時代拋棄…你應該深有體會霍爾默斯先生。”
“深有體會?我可對煉金術一竅不通啊,梅林。”
洛倫佐搖了搖頭,畢竟舊敦靈的大學可不教這個東西,他想蹭課都蹭不到。
“提醒你一下,福音教會的《啟示錄》。”
他微笑道。
洛倫佐眼瞳微縮,帶著無比警惕的目光。
“你是指它…實際上是一本煉金筆記?”
“不,怎么可能呢?我甚至沒有見過那本書,但它與煉金術有著一個很奇妙的共同點,那便是‘核心技術’。”
梅林緩緩道出了其中的真相。
“福音教會失去了《啟示錄》便失去了秘血技術,一旦煉金術師死去,那么支撐起整個社會的煉金術就會斷絕…構筑一個穩定且可以對抗妖魔的社會,用這種東西作為核心科技…你不覺得風險過大嗎?”
這就是目前福音教會的困境,圣臨之夜爆發時,煉金術師盡數死亡,而那本神秘的《啟示錄》也被勞倫斯教長盜走,強大的秘血技術一時間居然就這么斷絕了。
“這是凈除機關逐漸減小煉金術占據比重的原因,一旦我死了,或者沒有學徒能繼承,這里也會陷入福音教會一樣的困境,可利用現代技術就不同了,我死了,舊敦靈內數個優秀的大學還會不斷的輸送人才,甚至說整個英爾維格,整個西方世界。”
這便是推廣基礎知識的優勢,即使有再恐怖的戰爭,世界也不會倒退回那愚昧的時代,哪怕是最普通的列車員在長年的熏陶下也會了基本的機械維修。
“而且這還不是煉金術注定被拋棄的原因,舊時代里,它的生產力恰到好處,可現在不同了,這是新時代,蒸汽時代,工業時代,我們有著世界上最為強大的生產線,武器不再是那由工匠精心制作的劍刃,而是從生產線上流下的現代武器。”
“煉金術注定被遺棄,我只是加快了它的速度而已。”
就像一場盛大的演講,又像一場悲哀的葬禮。
煉金術的葬禮,舊時代的葬禮。
“那么來說回你駕駛原罪甲胄的(情qíng)況。”
不知為何梅林又一次的扯回了原罪甲胄上,就像一個深挖的陷阱,現在他要把洛倫佐推進去了。
“你知道嗎,把你從甲胄內拖出來的時候,你很安靜,毫無任何反應。”
“一副完成革命的光輝映照的樣子?”
洛倫佐反問道。
“你那個樣子,我無法確定,但是很熟悉。”
梅林沒有理洛倫佐口胡,在他看來這個家伙是在試圖轉移話題。
“你熟悉什么?”
“你那個樣子很像靈魂不在了一樣,轉移,又或者說…升華?”
真相的又一角被擦拭去了灰塵,洛倫佐保持著眼前的平靜,內心卻在翻涌,如果梅林沒有在詐他的話,那么很顯然,間隙與煉金術中的極致…升華有關。
“當然你不可能做到升華,甚至說升華真的是否存在也是個謎。”
梅林說道。
這時牢房的門被敲響了,不知道會是哪個不要命的在這時敲響房門,但就像知道誰來了一樣,亞瑟起(身shēn)打開了門,接過了一個黑色的提箱。
“那么霍爾默斯先生,看起來談話可以進入第二階段了。”
“什么?”
洛倫佐有些發懵,果然這些人是早有預謀,自己在甲胄內昏迷只是令這件事提前了起來。
亞瑟戴上手(套tào),接著打開了提箱,從其中取出了一件洛倫佐很熟悉的東西,一段銀白的脊柱。
“縛銀之栓…你知道這個東西上也有著煉金術的技藝嗎?”
亞瑟問道。
洛倫佐很自然的點頭,不說縛銀之栓,獵魔人的權能都是依靠那刻印的煉金矩陣激發。
“那么說回我之前所說的技術斷代,你知道嗎?霍爾默斯先生,這縛銀之栓的煉金技術遠超我所知曉的,其上還有著復雜的現代機械…甚至有些精密的部件就連我們都無法鑄造。”
亞瑟的聲音帶著幾分惶恐。
“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福音教會的現代技術與煉金術,至少是鑄造工藝上遠比它展現的還要強大。”
“可這又有一個與之矛盾的地方,福音教會的生產力做不到這種程度,它的基礎技術根本達不到標準,這就像你把蒸汽機的設計圖放到幾百年前,他們知曉這東西的原理,可他們甚至連冶煉最基礎的金屬都做不到一樣。”
亞瑟深深的看了一眼洛倫佐,他放慢了語速。
“霍爾默斯先生,我們決定與福音教會重新展開聯系了,就在神誕(日rì)的慶典之后。”
洛倫佐沉默,他有些發愣的看著亞瑟,似乎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又或者說為什么要告訴自己。
“等等…你告訴我是希望我也加入其中?”
洛倫佐說道最后已經開始有些控制不住的發笑了,先是梅丹佐,又是亞瑟,就像有只無名的大手在撥動著命運,把他丟進那旋渦的中心。
“我只是覺得,作為合作關系,加上你與福音教會的關系,我有必要告訴你,而且你畢竟是獵魔人,你清楚七丘之所,或許…會有用處。”
“不不不,沒門,我可不會回去的。”
洛倫佐拒絕著,他甚至沒有過多的思考,他看著這個牢房,就感覺像是逐步崩塌的世界。
“我不會強求你的,而且這也只是作為(情qíng)報的分享。”
亞瑟保持著冰冷的理智,權衡著利弊。
“那么,今天就先到此為止了,你也不用擔心我們會對你做什么過多的措施,這個牢房僅生效二十四小時,我們要確保你的狀態后,才能讓你離開。”
走到房門前,亞瑟再次說道。
“再見,霍爾默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