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寂的空間里,數不清的書架環繞著那張巨大的圓桌,洛倫佐坐在一邊,亞瑟與梅林坐在遙遠的另一邊,彼此之間的距離仿佛無法抵達一般遙遠。
鼻腔里盡是陳舊的味道,述說這里的久遠,像是吟游詩人無聲的吟唱,傾訴著話語。
洛倫佐緩緩的靠著椅背上,覺得有點意外,以及些許的震驚。
煉金術,這是個幾乎消失在歷史長河里的詞匯,它是舊時代最隱秘的智慧,每一位煉金術師都死守著自己的知識,將它們配合復雜的密碼書記錄在被詛咒的羊皮卷上,也因此當他們死后便再無人能看懂這些,于是輝煌的煉金術因時代的變遷與煉金術師們的頑固而逐漸消亡。
如今這一技術也只有在一些民間的傳說里被隱隱提起,真正了解它的人世界上已經不存在多少了。
可現在一位活著的煉金術師正坐在自己眼前,他還是什么永動之泵的技術總長。
洛倫佐早已收起了自己的輕蔑,面目凝重,他可太清楚一位煉金術師的價值了。
“也就是說,真正想見我的人…是你?”
梅林點了點頭,沙啞的聲音響起。
“準確來說是為了你的推斷而來,喬伊已經復述了你的想法,我們覺得這是一個可能。”
可能,這是洛倫佐之前在科克街121a里時和喬伊談論的東西。
根據喬伊所言,在這段時期以來一直有妖魔在舊敦靈里做案,而且從行動軌跡上來看,可以清楚的確定那妖魔保有理智。
蓋革計數器無法偵查到妖魔的行動,它就如同洛倫佐一樣,只要秘血平復下去,就不會具有任何妖魔的侵蝕,換而言之,那一直行動的妖魔或許可能是一位獵魔人。
當時洛倫佐與喬伊都想到了這個,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僅從洛倫佐的力量便可以看出整體獵魔人的戰斗力,而且在蘭斯洛特的追擊后,所有人判斷那妖魔已經死去,可后續清道夫部隊的報告顯示他們沒有在蒸汽井里找到那個妖魔的尸體。
那么有沒有一種可能,那一直進行虐殺的是獵魔人,也只有獵魔人能做到逃離窺視者系統的監察,也只有獵魔人能承受那么多攻擊而不死,甚至說在那蒸汽井里他也沒有死,只是平復了秘血從另一個地方離開。
一個未知的獵魔人出現在了舊敦靈,再結合那福音教會的新教皇,以及那重建獵魔教團的消息,簡直令人不寒而顫。
“僅僅是一個可能而已。”
洛倫佐肯定的說道。
“那東西不是獵魔人,至少不會是獵魔教團序列內的獵魔人。”
“你們內部是有什么判斷份的方法嗎?”
亞瑟緩緩問道。
“并不是什么判斷的方法,而是獵魔人基本死的差不多了,即使還有幸存者也會老老實實躲起來,而不是做什么見鬼的復仇虐殺。”
洛倫佐坦言道,在圣臨之夜后他曾以為自己是最后的獵魔人了,可顯然并不只有他一個人那么幸運。
“更何況,如果真是獵魔人,他不會做那樣的虐殺,在教團內部我們為了拷問異端有很多手段,如果只是想讓一個人感受痛苦的話,根本沒有必要做到那個份上。”
獵魔教團從不是個什么光輝神圣的地方,為了抵達自己所想要的目的,那深邃的地牢里堆滿了人們的尸體。
亞瑟沉默,他沒有繼續追問洛倫佐有關獵魔人的問題,他也很清楚,洛倫佐是不會說出與圣臨之夜有關的東西。
“那么如果不是獵魔人,那有沒有可能是可以一定程度上掌控妖魔化的人呢?”
沉默的梅林開口說道,洛倫佐的目光轉向他,神微冷。
“基本也沒有可能,獵魔人本質上就是一群可以自由掌控妖魔化的人,可為了做到這個程度福音教會進行了數百年的實驗才令秘血趨于穩定,更不要說植入縛銀之栓以及煉金矩陣等技術了。”
有人說從一把鋒利的武器就可以推斷出一個國家的強盛,這個道理用在洛倫佐的上也不例外,僅僅是獵魔人此刻展現的隱秘便如同深藍的大海一般,以小見大,根本看不到福音教會那幽深的底部。
“不過也有例外。”
洛倫佐再次說道。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那個為了生存廝殺了一生的亡命之徒。
洛倫佐很少對一個人印象深刻,薩博就是其中之一,他很難想起他的樣子,倒是那染血的面具總會出現在腦海里,伴隨著那毒怨的話語,仿佛是在詛咒整個世界一樣。
“我已經贏得了生活里的一切,可就差那么一點,就差那么一點…”
洛倫佐不由的打了個寒顫。
那個畸形的侏儒擁有著超越常人想象的意志力,為了生存即使是劣質的秘血也不能將其徹底吞噬。
哪怕是源自于獵魔教團的秘血儀式也會有很多人撐不住,可薩博撐了過來,但他終究是無法抵御那侵蝕,失去理智也僅僅是時間問題而已。
“或許…一個劣化的獵魔人?”
洛倫佐想了想,他覺得還是用這樣的詞匯來形容比較讓人接受的快些。
“什么意思?”
亞瑟問道,而一旁的梅林緩緩說道。
“你是指,它也能令妖魔化平復下去,就像控制秘血一樣?”
“完全控制根本不可能,即使是教團也做不到,我想它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但比起獵魔人一定會劣化很多,就比如穩定,整體強度等等。”
“那么看起來有人在暗地里試圖復刻獵魔教團的秘血技術。”
“這顯而易見,即使是你們凈除機關也做出過這樣的嘗試對吧。”
洛倫佐想起了伊芙,他最開始也不清楚伊芙體內那微弱的秘血是從何而來,可當他意識到亞瑟既是菲尼克斯公爵后,這一切倒解釋的清楚了,想必在很久以前,伊芙也曾步入過凈除機關的秘密中心,但她已經忘記了。
凈除機關的秘密不比獵魔教團少多少,甚至說因為不了解凈除機關的全貌,洛倫佐此刻反而有種見鬼的危機感,說不定下一秒就會有一群原罪甲胄破門而入,把自己冷凍切片研究了。
說到這里氣氛沉默了下去,其實洛倫佐是故意這樣說的,也是為了試探伊芙的秘血是否真的與凈除機關有關,現在從那沉默的兩人來看,況基本和洛倫佐猜的差不多。
難怪你爹這么心疼你,原來你以前也是個怪物啊。
洛倫佐心里低語著,突然有些有些想笑,伊芙是如此,塞琉也是如此,他發現和自己合的來的人基本都不是什么正常人,這算是怪胎之間的互相吸引嗎?
不過這些也就在腦海里過一過了,他可不敢說出來,畢竟亞瑟已經不止一次的想殺他了。
“煉金術…或許煉金術可以彌補那空缺。”
梅林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洛倫佐腦海里的跑火車。
“煉金術?”
洛倫佐并不是很懂這個近乎失落的技術,他在獵魔教團里的定位是戰士,是衛,他是那握劍的手,而握劍的手沒必要清楚劍是怎么打造出來的。
“在近期發生的事件不僅僅是妖魔活躍這一件事…”
“梅林。”
亞瑟突然沉聲打斷了梅林的話,那張年輕卻又病態的臉朝向了亞瑟,他緩緩說道。
“沒必要遮遮掩掩什么,我相信霍爾默斯先生的品。”
“你確定你清楚這個神經病的行事風格嗎?他的黑歷史我這里有厚厚的一本,如果送到蘇亞蘭廳,以英爾維格的法律,他會在監獄里呆到死,當然前提他能活到二百歲。”
亞瑟可不放心洛倫佐這個人,濃濃的敵視感。
一邊的洛倫佐倒不在乎,只是看待梅林的眼神微微變化,就像多了幾分同類的惺惺相惜一樣,畢竟現如今這么有眼光的人不多了。
“那么換個話題,霍爾默斯先生可以容我問你幾個問題嗎?”
梅林再一次的看向洛倫佐,這似乎是兩人第一次直接的對視,灰藍的眼瞳里倒映著梅林那有些空洞的眼神,洛倫佐突然有種難言的不適感,梅林的目光就像死人一般空洞,似乎這軀殼之下的靈魂早已不再,現如今的僅僅是一具行尸走而已。
“你想問什么。”
洛倫佐吞了吞口水,坐正姿勢。
“霍爾默斯先生,你清楚火車難題嗎?”
洛倫佐一愣,似乎沒想到會是這種已經爛大街的問題。
“你是說一列火車正轟隆隆的駛來,一邊是五個人,一邊是一個人,該犧牲一個人還是五個人對嗎?”
梅林點了點。
“那么你該怎么做?”
洛倫佐沉默了一下,隨后體微微前傾,就像一只預備狩獵的野獸。
“其實這個問題本質上來說是,我們是否有權力犧牲小部分人的利益來維護大部分人利益的問題。”
目光變得銳利。
“就像凈除機關,就像獵魔教團,為了對抗妖魔,我們是否要犧牲一小部分人,來保全更多的人。”
梅林微笑點頭。
“繼續說。”
“如果是我來選擇,當然是殺死一個人拯救五個人了。”
洛倫佐沒有經過過多的思考,直接回答道。
“你為什么會做出這個決定呢?僅僅是因為可以拯救更多的人嗎?”
梅林問道,他拄著頭,難得提起了興致。
“兩害取其輕。”
洛倫佐簡單的回答著,時間似乎在飛逝,圓桌的大廳開始崩塌,最后回到那荒涼的間隙之中,男人對著洛倫佐微笑。
這是他教洛倫佐的道理,也是他所堅持的道理,有時洛倫佐都會覺得自己與他是如此的相似,相似到洛倫佐就像他的影子一般。
兩害取其輕。
梅林品味著這句話,但這時對面的洛倫佐脫離了思緒,他問道。
“這就是你的問題嗎,也有點過于簡單了吧。”
“確實,很多人僅僅是說說,真正實際時他又會做出不同的抉擇,當然也有的人畏懼做出選擇…準確來說畏懼做出選擇后,所需承擔的‘罪惡’。”
“別告訴我,現在就有六個倒霉蛋被綁在鐵軌上,等著我做決定吧?這也太惡趣味了。”
洛倫佐老臉一黑,這凈除機關里面都是神經病吧。
“怎么會呢,霍爾默斯先生,我們是不會做出這種不人道的事,不過也因為無法實際證明,所以我才希望你足夠認真,做出源自于你本心的決定。”
梅林雙手扣在一起,神嚴肅。
洛倫佐也嚴肅的回答。
“那么這就是我的決定,兩害取輕。”
梅林沒再說話,反而像是陷入了沉沉的思考之中,過了很久,洛倫佐再一次的問道。
“那么這就是你的問題嗎?說實在的真的沒什么新意。”
梅林那死意的臉緩緩挑起一道微笑,他看著洛倫佐。
“霍爾默斯先生,你覺得我會是那么無聊的人嗎?那并不是問題的全部。”
“也就是說還有第二道難題?”
洛倫佐輕笑著,他是意志堅定的人,他的體就是一個囚籠,而他與妖魔關在了一起,他必須一直堅定一直強大,只有這樣他才能壓著妖魔的意志打,只有這樣這具體的名字才叫洛倫佐霍爾默斯,而不是什么見鬼的約翰華生又或者是其他什么見鬼的名字。
他是洛倫佐霍爾默斯,一直都是。
不知何時起,談話也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梅林淡淡的吐息著,隨后緩緩說道。
“第二個問題。”
“假如五個人被綁在了鐵軌上,只有一條鐵軌。”
梅林補充著。
在洛倫佐的眼里他已經置于了那構架的世界之中,五個倒霉鬼被綁在了鐵軌之上,一列蒸汽火車鳴響著悠揚的汽笛聲緩緩而來。
“沒有什么岔路,只有你和另一個人站在鐵軌旁,唯一能阻止火車碾過去的方法只有兩個。”
洛倫佐就像察覺到什么危機一般,隨后世界在梅林的話語中構建,一個人出現在了洛倫佐的旁。
它的樣子飛速變化,它可以是伊芙,又可以塞琉,又或者是這個令人生厭的亞瑟,它可以是蕓蕓眾生中的任何一人。
“兩個方法,將你旁的這個人推入鐵軌上,火車會先碾過他隨后停下,于是那五個人得到了拯救。”
梅林就像一只詭狐一般露出了微笑。
“又或者…”
“我上去,犧牲自己成全大家對嗎?”
洛倫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