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判死死盯著那道似乎又虛幻了一絲的背影,盯著他懸空一絲的雙腳,心中那個難以置信的念頭愈演愈烈,猶如一粒種子沖破地面的束縛,終于見到了外面真正的天空。
這業羅門徒已經死了!
這位以一己之力蓋壓整個業羅秘境,擊潰他與紅衣的全力聯手,又獨身鎮壓羏貊兩只手臂,最后還能夠一路緊跟至山中暗河,跟他和羏貊派來的追殺者硬拼一擊而不落下風的業羅門徒…
這樣一個歷經萬載不滅,實力層次極高、對敵手段層出不窮的業羅門徒,已經死了!
如今出現在羽千玄面前的,應該就是他的一縷殘魂,或者是一點殘念而已!
怪不得他自那片碎石堆下現身后會有如此大的形貌變化,怪不得他一直都沒有再次出手,其最根本的原因或許真的要落在此處!
他到底是不是已經死了,一試便知…
若是他已然身殞,便可以順勢直接斬殺羽千玄,徹底覆滅千羽之湖。
若是他本就未死,還有一戰之力,那么憑借著這一手出神入化的閃現瞬移手段,就算是現在扭頭就逃,恐怕也逃不出去,唯一所能選擇的也還是掄起斧頭,拼死一搏。
所以說,若要出手,正當此時!
一念及此,顧判眼中驟然閃過一道寒光,收斂一切情緒,奮起所有余力,剎那間化身飛火流星,隱去大斧寒光,轟然朝著不遠處的兩人合身撞去。
其他手段已經有心無力,顧判此時所能爆發出的最強攻擊,也唯有在紅炎之沖擊下,再輔以最后一記誅神刺,一斧重重砸落。
咔嚓!
大斧重重砸到重臨的后背,卻再也無法向前,紅炎在接觸到那道背影的時候也無聲無息熄滅,無法穿透一絲。
就連倏然顯形的誅神刺,也在沒入到他的身體后直接消失不見,沒有激起哪怕一絲一毫的波瀾。
顧判猛地收回斧頭,剛剛準備蓄力再次一擊,卻發現以那道背影為中心,一小片區域陡然停滯,他就算是想要動上一下都艱難至極,更不要說再次暴起出手。
下一刻,他深深吸氣,竭盡所能向后移開一小段距離,持斧擺出了御守的姿勢。
縱然剛剛被利斧加身,被紅炎灼燒,被誅神入體,重臨面上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沒有回身出手,甚至就連開口說話的語氣都沒有絲毫顫抖,依舊是對羽千玄慢慢地說了下去。
“我在與羏貊真身最后一擊時便已經迫不得已踏出了那一步,若不是心中存有執念未了,便早已煙消云散,不可能再循跡一路來到此地。”
羽千玄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便好。”
他的聲音虛無縹緲,漸漸低沉,仿佛下一刻便會隨風消散。
“待我這點執念消失之前,你就此離開,莫要再次回頭…”
“記住,不要總是想著給我報仇…你要活下去,繼續尋找吾等所一直追尋的,那個答案…”
羽千玄再次緩緩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便好…記住,萬事莫要勉強,能活下去便好…”
“我知道。”
羽千玄第三次點頭,雙唇努力翕動,似乎是想要再說些什么,卻被高空深處接連突如其來的三道炸雷所阻,最終沒有說得出來。
重臨緩緩抬頭,目光望向漆黑如墨的夜幕,片刻后忽然微笑說道,“驚蟄雷動,萬物化生,就像是你曾經說過的,有死才會有生,去舊方能迎新,吾一直戀棧不去,卻是不符合天地間的生死輪轉之意。”
“所以,吾當以吾之死,換取你之生,以應天地變化之道。”他說完后就慢慢轉身,不再去看怔怔站在那里的羽千玄,而是將目光落在了持斧而立的顧判身上。
“走吧。”
他抬了抬手,又重復了一遍,“走吧。”
她死死咬住下唇,深深看著身前那道背影,仿佛要將之印刻到自己意識最深處,而后一點點向后退去,慢慢隱入到峽谷黑暗之中。
重臨目光平靜看著顧判,語氣同樣平靜道,“莫要緊張,吾早已無力亦無法出手,如今在此只是一點執念未消,唯有在千玄真正安全離開后,才會執念消散,讓此方天地擺脫束縛、恢復正常…”
“再次看到你,吾還是不得不最后再道一句,縱然是在萬載之前,在興旺鼎盛之業羅宗門,你的天賦之高、心性之好,亦可以當得起一聲天才之名、驚采絕艷之贊。”
說到此處,他忽然露出一絲笑容,“你我打生打死數次,如今吾已然身死道崩,卻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當真是讓人不禁失笑。”
顧判感覺自己仍舊被緊緊束縛在原地,一動也無法動彈,即便是修行的各種法門也陷入沉寂,嘗試幾次無果后便也放下念頭,只是保持著警惕戒備,語氣平靜道,“晚輩姓顧,單名一個判字,忝為如今業羅之外道圣使,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吾名重臨,為萬載以前之業羅門徒,于末法之劫降臨、秘境墜落后破門而出,自此茍活至今,可惜又將要魂飛魄散于斷離山脈之中…”
顧判默默聽著,察覺到重臨的身體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虛幻下去,思忖片刻后便又開口道,“晚輩數次聽前輩說起末法之劫,又提到尋找那個答案,前輩可否告知晚輩,究竟何為末法之劫,業羅秘境又是究竟因何而墜落破碎,那個答案,到底又是什么?”
“末法之劫…”重臨喃喃重復一句,低聲嘆息道,“關于末法之劫,關于業羅秘境,還有吾一直所追尋的那個答案,其實告訴你倒也無妨,只不過,你真的想要知道嗎?”
顧判毫不猶豫道,“身為一個研究人員,遇到未知未解之謎題,自然而然便會想要去追尋答案,這是早已經印刻在我骨子里的東西,想改很難。”
“既然如此,那吾便跟你說上一說倒也無妨,如果真有可能,吾也希望你能夠找到萬載之前那次大變的根源,也能由此揭開圣師他們早早秘境自封,卻依然逃不過身死道崩、業羅墜落的原因。”
重臨聲似山泉,緩緩流淌,聽上去竟有一種自然如意之感,“不過在吾開始講述之前,不知顧圣使能否將自身在那處密地之內的所見所聞講于吾聽,也讓吾在執念消散之前能夠再為追尋的答案湊上一片拼圖。”
“我在里面只看到了幾個字。”
顧判只說一句便不再多言,反過來卻又問道,“前輩應該在業羅秘境之中見過了魏襟,他乃是我在業羅內所收的門人,在對重臨前輩講述所見所聞之前,我必須要先知道,魏襟在密地之內見到了什么,你又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你說的是那個與你一樣,同樣與密地有緣的業羅弟子。”
重臨思忖著緩緩說道,“他去到的,是圣尊,也就是當初的外道圣使所開辟之密地,在那里面別無他物,唯有一座骨山,在骨山之頂,亦不見圣尊之痕跡,卻同樣只有不知道哪位業羅先賢留下了的一行字跡。”
說到此處,他似是苦笑一下,而后才接著道,“那上面寫道,一身苦修,一點真靈,終將為他人做嫁衣裳,堪破又如何,既然無法解之,倒還不如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