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蟲已死,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便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隨著這道聲音的響起,盞盞鑲嵌在墻壁上的宮燈同時亮起,將一座金碧輝煌的殿堂從黑暗中顯出形跡。
殿堂最深處的云床上,珠簾緩緩掀開,從里面伸出一只纖細雪白的腳踝。
緊接著一片輕紗落下,將驚鴻一現的妙曼身軀堪堪遮蓋進去。
“我已經知道了。”
一個渾身籠罩在玄色長袍中的男子緩緩步入大殿,聲音干澀沙啞。
“雖然蜃蟲的實力早已經跌落谷底,又備受九幽之力侵擾,但總算與你有著救命的恩情,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它去送死么?”
黑袍男子在大殿中央站定,雖然殿內燈火通明,但在他所在的位置卻是一片漆黑,透不進半點兒光亮,“當初業羅破滅之時,它確實救了我的性命,不過作為報答,我亦傳給了它兩門秘法,并且專門將其加以修改以適應它的修行,因此救命的恩情早在那時就已經還清了。”
身披輕紗的女子下了云床,款款走到黑袍男子近前,雖笑語晏晏,聽到耳中卻又寒意森森,“但是除了它之外,吾亦有許多孩兒在那座城邊丟了性命,重臨前輩,你對此又該給吾一個怎樣的交代?”
“不管是舍樓還是我那位愚蠢的弟子,還包括你那些屬下,本來都不會有喪命的危險,但是他們在這種高高在上的安逸環境中生活得太久,太過于相信自己的力量,反而失去了對于危險的嗅覺,不僅沒有在完成了任務之后第一時間撤離,甚至沒有在危險將要降臨之時果斷脫身退走,卻也怨不得別人。”
黑袍男子就近找了把石凳坐下,兜帽下的陰影中亮起兩朵幽幽碧火,將身前映照得一片森綠。
“但是話說回來,它們也算是死得其所。雖然舍樓和葉曇并未如你我所預想的那般,去試探出當今業羅圣女到底變化到了哪種程度…但至少它們讓我知道,如今的業羅,雖然已經失去了當初威壓一方的霸氣,反而成了所謂朝廷的走狗附庸,但他們卻并沒有墮落到我想象中的樣子,尤其是那個擁有神兵利斧的人,能夠在現在的條件下以人身達到如此高度,倒是足以自傲了。”
“而且雖然沒有親眼觀察,但按照時間推算的話,種子已經快要到了生根發芽的時候,我們這時候也不需要再有過多的干預,就靜靜等待便好。”
她收斂笑容,再開口時反而聽上去語氣溫和了許多,“哦?重臨前輩不是說業羅秘境即將再次打開,難道不準備趁此機會去故地重游一番?”
“我早已經不是業羅門徒,只不過是一個在時光長河中艱難掙扎求生的可憐人罷了。”
他低低嘆息一聲,被陰影遮蓋下的面孔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表情,“不過后面我若想去的話,什么時候去都可以去,也不必急于這一時。”
她微微點頭,“也對,重臨前輩乃是業羅先賢,想要進入自家秘境的話自然不需要那么麻煩。”
“進入秘境簡單,但想要找到我真正希望的東西卻難,秘境自隱乃是當年業羅三圣為親自出手將之隔絕于天地之間,作為抵御大劫的渡世之筏,縱然最后破碎失敗,里面某些地方也不是我這樣的業羅弟子所能隨意進出…只是此次秘境開啟或許會有其他的變化出現,就看當代業羅的弟子有沒有那個能力可以算得出來了。”
聽了黑袍男子的話,她眼中波光流轉,片刻后悠然一笑,自然而然地換了個話題道,“重臨前輩覺得那個手持神兵的人,他會是個什么身份?”
黑袍男子沉默片刻,思索著緩緩道,“當初業羅有三圣,一為珞珈圣女、一為護教圣王,一為外道圣使,他所修功法有業火紅蓮和玄心正法的影子,亦涉足金剛秘法,最大的可能當為外道神使,專職鐵血殺伐之責。”
“這么說,所謂的烈火狼將,北地狼王都不過是你們業羅這位外道圣使禍水東引,想要挑起千羽湖與北地草原紛爭的陰謀詭計?”
他抬頭注視著那具美好無限的身軀,仿佛在看著一截枯木,“禍水東引是真,不過我對于北地金狼一族,尤其是它們所供奉的狼神確實有很大興趣,若是它也是和吾等一般,是從漫長時間磨滅中留存至今的生靈,那就對吾等沒有太多的意義…但是,如果它乃是此次天地變化方才衍生而出的生靈,它一路行來的歷程,對于吾等的意義就變得極其重大。”
她幽幽嘆道,“重臨前輩啊,你難道要親自去一趟北地草原?”
“去是一定要去的,不過最近在南方,你的老朋友似乎一直在蠢蠢欲動,還是先穩住了它再說吧。”
“你說的是計喉…”她沉默片刻,很有些感慨地道,“它當時與吾走的道路不同,因此在天地大變,末法之劫降臨時,所受到的傷害也比吾大得多,而如今它為了蘇醒,為了擺脫九幽之束縛,不得不割離切斷之前的種種,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恢復到應有的水準。”
重臨低下頭,不再將視線投注在她的身上,露出些許意味不明的笑容道,“千玄你要記住,我們不能對任何一個古老同類有所忽視,它們既然和我們一樣能夠真靈不滅,存活至今,就必然有著獨到的過人之處,需要我們重視,學習,模仿…”
“更進一步去想,我們也不能對任何一個新晉同類有所輕視,因為和我們這些艱難求存的老家伙比起來,它們才是應天地之命而生的寵兒,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或許我們就會被它們拉在后面,再也無法追趕。”
她這次沉默的時間很長,直到黑袍人起身離開大殿,消失在她的視線盡頭之后,才微微躬身道,“千玄受教了。”
當舍樓消失不見后,沒用多長時間,遮天蔽日的大霧便很快消散的無影無蹤,將方圓數十里的區域再次復歸清明。
顧判在返回的路上,看到了許多暴斃的野獸,它們死前的狀態非常凄慘,幾乎全部都是全身潰爛而亡,尸體散落地面,被許多更小的動物啃食,而后便又造成了更大規模的死亡。
好在這片區域主要是砂石地面,無法開荒種田,所以并沒有大規模的人群聚居,但即便如此,他也發現了幾個村落已然人畜不存,盡皆變成了腥臭潰爛的尸體,散發著無比刺鼻的氣味。
除此之外,到處都是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