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判放下剛剛端起的酒碗,雖然隔著不近的距離,但憑借著強悍的感知能力,還是將管家的耳語聽了個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他琢磨著剛才聽到的內容,抬頭看了張員外一眼,似笑非笑道,“張員外,怎么說那也是你本家族叔,這外面天寒地凍的,倒不如將人請進來喝口酒暖暖身子,他老人家若有什么難以解決的事情啊,也可以說給我這緹騎千戶的聽上一聽,看是否有個解決的辦法。”
張員外猛地愣住,面帶驚恐飛快看了顧判一眼,有些猶豫地起身行了一禮,吶吶道,“草民不敢欺瞞兩位大人,實在是因為我那遠房族叔所言之事太過詭異難明,草民最初也曾派人去查,后面甚至還報到了官府,最終卻是查無實據,也許不過是我那族叔得了失心瘋,凈說些神神怪怪的瘋話來惑亂人心。”
“哦?”顧判摩挲把玩著手上酒碗,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張員外,本官最喜歡聽那些神神叨叨的故事,尤其是此事似乎還牽扯到了左近的沽陵城,更是希望能將它弄個清楚明白。”
說到此處,他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再開口時面色已然變得冰冷無情,“若是沽陵城真的出現了什么變故,員外卻還在本官這里遮遮掩掩不說實情,到了事發不可控制之后,一頂知情不報的帽子從上到下一旦扣下,就是不知道張員外你的腦袋夠不夠大,又夠不夠硬。”
張員外面色慘白,滿頭冷汗,呆呆看著上座的兩位緹騎大人,怔仲許久后忽然長嘆一聲,“也罷,既然兩位大人吩咐下來,那草民也不敢有任何隱瞞…還請兩位大人稍候片刻,草民這就去叫我那遠房族叔過來。”
顧判目光玩味地看著張員外帶著管家離席而去,又抿了口酒道,“朱參事,對于這件事,你怎么看?”
朱昝將筷子放下,眉頭皺起又松開,思忖著緩緩說道,“回稟百戶大人,雖然屬下剛才并未聽到他們耳語說了些什么,但觀這主家和管事的表情,他們肯定心里有事兒,而且刻意做出了一副想要隱瞞的樣子,真正的目的卻像是故意欲蓋彌彰,想要把事情暴露在大人的面前。”
顧判不置可否,夾起一筷醬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微笑著道,“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好了。”
不多時,張員外去而復返,領著一位衣衫破舊的老農戶來到了顧判面前。
張員外這位遠方族叔看都不敢看居中落座的顧判,剛剛進門便伏地不起不住叩頭,連一句利索話都說不出來。
“老人家,起來坐下說話吧……外面天寒地凍,先喝幾碗燒酒暖暖身體,也趁這個時間想一想到底要和本官說些什么,來,吃好喝好了我們再說話。”
老張頭心驚膽戰在桌上坐下來,畏畏縮縮提起筷子吧,又不知道該往什么地方伸,因此只能是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幾杯烈酒下肚,老張頭便已經有些熏熏欲醉了,落座后第一次伸出筷子夾起來一塊鹵肉。
顧判使了個眼色,朱昝當即會意,將剛剛端上來的滿滿一大盆燉雞放到了老張頭的面前,自己也坐了過去,一邊給他布菜,一邊頻繁勸酒。
朝廷緹騎參事親自布菜勸酒,不只是老張頭,就連張員外都沒有見過這等陣仗,哪里有拒絕的道理,當即一口肉配一口酒,不多時便將滿滿一壇子烈酒給喝了個干干凈凈。
顧判將自己的酒杯倒滿,起身朝著老張頭遙遙一敬,微笑道:“老人家吃的很香,看得我也食欲大增,來,我敬張老先生一杯。”
老張頭一愣,這位坐在主位上的大人,還真的是沒有任何看不起自己的意思,他心里驀地一熱,慌忙拿起杯子,和顧判一同飲了。
又吃喝了片刻,顧判放下筷子,朝已經有了七八分飽和八/九分醉意的老張頭笑道:“張員外說你有事情要向本官稟報,如今房內并無外人,有什么話老先生直說便是。”
老張頭眼花耳熱,打了個酒嗝,小心翼翼抬頭看了一眼,囁嚅著道:“小老兒是個木匠,就在五天前,小老兒尋思著趁著年前去賣點兒東西換錢,便挑了兩擔新做的板凳去沽陵城內叫賣,結果從早上直到下午也只賣了不到一半,小老兒又冷又餓又失望,就想著找個路邊的攤子吃一碗熱面就回家。”
顧判端起酒碗和老張頭碰了一下,各自一飲而盡,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老張頭到了這會兒也放開了,沒了剛進來時的畏縮與害怕,“小老兒就找了個面攤,花了幾文錢要了一份酸湯面,又打了一碗燒酒,坐在那里慢慢吃了起來,那時候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一壇酒喝下去都沒什么事,那天只是那么一碗酒下肚,我竟然就喝醉了,暈暈乎乎連站都站不穩當,只好靠在墻邊休息片刻,只等酒意下去再走。”
“結果小老兒這一歇啊,天就黑了。”老張頭又咕咚喝了一大口酒,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悸的神色,撫著胸口喘了幾口才接著說道,“我慌慌張張就朝著城門方向趕,終歸是有些晚了沒有趕上,城門已經關閉落鎖,要想出去就只能等第二天早上。”
“我心疼花錢,但這天寒地凍的又不敢在外面硬扛,便只好又摸出幾文銅錢,去尋了一間客棧,要了個最普通的大通間的鋪位,雖然人多嘈雜有些亂,卻也好過在外面被凍死。”
“天黑之后大家很快便各自躺下睡了,然后睡到半夜,小老兒忽然被硬生生凍醒,剛準備裹緊那條破被子繼續睡去,卻忽然發現大通鋪內有些安靜地過分了…不管是呼嚕聲,磨牙聲,還是放屁聲,全部都消失不見,住了十幾個人的大通鋪在那個時候安靜地就如同是荒郊野外的墳地。”
老張頭抬起頭來看了幾人一眼,嘆了口氣道,“這位大人,小老兒當時就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當即就想穿上衣服逃出門去,結果卻驚恐地發現,我竟然動不了了,渾身僵硬猶如枯樹,就連眨眨眼睛都不能做到…”
“就這樣在黑暗中恐懼等待了不知道多久,小老兒忽然聽到大通鋪的房門被打開了,然后我卻并沒有聽到腳步聲,只是感覺到似乎有什么東西從外面進到了屋內,又貼到了我的臉上,那種感覺就像是一條冰冷滑膩的長蛇在摩擦我的身體…我驚恐萬狀,卻又無能為力,只好任由那東西在自己身上鉆來鉆去,直到忽然眼前一黑,再次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