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這熟悉又陌生的黑暗小徑,顧判眼角嘴角微微抽搐著,他是真的服了自己的烏鴉嘴體質,此時此刻想要說些什么吧,但卻又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憋到最后總算是現場直憋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的同伴呢,我倆是雙排進入的,怎么著也應該讓我們呆在一起啊。”
四周一片黑暗寂靜,沒有任何回應。
“既然如此......”
他低下頭,有些神經質般嗬嗬笑了起來,“那就別怪我老賬新賬一起算,喊出來我家娘子一起掄斧頭砍你個傻逼了!”
一個人毫無征兆出現在了顧判的面前,也讓他終于暗暗松了口氣。
畢竟極有可能是他的烏鴉嘴將計喉帶到了這里,也算是讓朱昝遭受了一次無妄之災,所以,他認為自己有必要維護對方的安全,至少要竭盡所能將他帶離此地。
朱昝看起來完全是一副茫然失措的樣子。
過了片刻后,他的視線終于聚焦在了身旁那支閃閃發光的人形火炬上面,也終于從失魂落魄的狀態中擺脫了出來,望向了就站在自己身側渾身噴火的顧判。
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朱昝眼圈一紅,長長呼出來一口濁氣。
“百戶大人,剛才屬下還有些納悶,你和那些妖物怎么忽然間都不見了,整個小鎮也都在那一刻失去了活氣兒,所有的紙人都僵硬在了原地,不再動彈,也不再說話…”
“屬下當時就緊張壞了,因為從來沒有遇到過此種情況,所以當時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處置,萬幸過了不久我也能來到百戶大人身邊,能夠與大人并肩作戰,應對強敵。”
顧判伸手拍了拍朱昝的肩膀,硬生生把剛想要說的安慰鼓勵的話又給憋了回去,只余下一聲說不清道不明的悠悠嘆息。
看這事兒整的,朱參事真的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運氣背到了極點。
他這是被豬油蒙了手啊,硬生生將朱參事從最安全的地方一把推向了危險的深淵,而且還不知道最終能不能活著從里面出去。
不過事已至此,他也沒有任何其他辦法,只能是帶著朱昝沿著那條看不到盡頭的小路向前走去。
兩個人一前一后,誰都沒有說話,只能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在耳邊回蕩。
朱昝是緊張壓抑,將全部心神都用到了對周圍環境的戒備上面,生怕因為說話分神而錯過任何的風吹草動。
顧判卻是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他一直都在想某個問題,那就是四更入夢、六日必死,冷酷無情到不講道理的計喉,為什么忽然間變得這么“好說話”了?
說讓它把朱昝弄過來,朱昝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不帶半點兒猶豫和推脫,這和他印象中的那個計喉完全就是兩個樣子。
難道是他剛才那一番口嗨真的把它嚇到了?
顧判思來想去,還是認為計喉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嚇住的性子,就算是他把紅衣珞羽都綁到自己身上都不行。
作為一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有著自己獨立思考能力的強悍圖騰生靈,沒有強大的意志與心靈,根本不可能存活到現在。
所以說,這里面一定有事兒,而他現在就急需將這個原因給找出來,然后才能對癥下藥,不管能不能做到藥到病除,至少要能保住他自己和朱昝的性命,再慢慢去尋找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
兩人沿著腳下狹窄的小徑一路向前,不知道走出多遠后才終于看到了前方隱隱約約的亮光,耳邊也依稀能夠聽到若有似無的合唱歌聲。
“百戶大人,前面好像有亮光,看起來就像是荒野之中燃起篝火的樣子。”
朱昝側耳傾聽許久,面部表情不自覺的便顯得比剛才松弛了少許,不再是一副緊張戒備的狀態。
顧判緩緩搖了搖頭,忽然回想起當初在篝火旁邊拼命一搏的情景,心情忽然間變得有些復雜難言。
他抬手拍了拍朱昝的肩膀,嘆了口氣道,“朱參事,你在異聞司干的時間并不算長,不知道我說的是對,還是不對?”
朱昝微微躬身,“回大人的話,屬下原本是緹騎小旗的職務,因為在兩個月前參與處置了兩起發生在中栗府的異聞事件,后來便被鎮撫使調入了本地鎮撫司,成了異聞司的一名參事,要認真說起來,確實干的時間并不長。”
顧判點點頭,繼續向著光亮所在的方向走去,“朱參事你一定要記住,在身陷異聞事件時,有兩點務必牢記,一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句話已經變得不再適用,在很多時候,耳聽為虛,眼見更虛......”
“第二,我在剛剛加入異聞司的時候,曾經聽一位女前輩說過,在部分異聞事件中,有人、人多并不一定是好事,反而會是壞事。我這么說,你可聽明白了?”
“屬下明白!”
顧判淡淡一笑,接著說道,“還有,看問題不要表面化,不然就代表你被那些異類虐的不夠慘,傷的不夠深。同時分析情況思考問題不要理想化,想的太美好那是因為你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根本就不清楚那些異類到底在想些什么,它們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們常說非吾族類,其心必異,若是將這句話套到人和異聞的關系上面,你就會發現,這句話說的其實還不夠危險嚴重,因為有些異類它連心都沒有,就更不須說什么所謂的異不異了。”
朱昝被顧判的話勾起了些許不算美好的記憶,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沉默片刻后有些沉重地問道,“百戶大人,你說這世道如此變化,以后異類越來越多的話,我們身而為人,又該如何與那些異類相處?”
顧判停下腳步,凝望著前方已經清晰可見的篝火,以及正在沿著小路慢慢走來的一道身影,語氣平和道,“很簡單,按照現如今的趨勢,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幾乎不會存在和平共處的可能。”
“要想真正達到一個平衡,還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人,流上多少血才可以實現…”
他說到此處便住了口,目光幽深凝望著從黑暗小徑遠處迎面而來的僵硬身影,沉默許久后忽然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隔著很遠的距離便低低嘆道,“原來是王秀才,當日西綸鎮內一別,數月不見,為兄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