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判一路仔細觀察著周圍情況,不時對經過的披甲侍衛頷首示意,如是走了不短時間才來到石階頂端,站在了那扇打開的殿門之前。
居中主殿內的空間并不算很大,陳設也簡單到了極點,僅僅擺著幾張矮桌木椅,點燃幾盞明燈而已。
正中央的主桌后端坐著一位身穿明黃袍服的中年男子,他頭上戴著一頂紫金冠,相貌儒雅,正在朝出現在門口的顧判露出淡淡笑容。
幾張一模一樣的矮桌分列左右,左側第一張桌后坐著一位橙衣美少女,與她對面的則是一個黑面虬髯的大漢,再向下則是個干瘦的老頭,手里拿著個茶壺滋溜滋溜地吸著。
第四張桌子后面貌似不是人,而是一道朦朦朧朧的虛影,全身都被灰色霧氣所籠罩,就算是他眼中燃起紅炎,也看不清楚對方的身材樣貌。
再向后看,是四張空著的矮桌,后面并沒有賓客就坐。
顧判仔細觀察一下,忽然發現整座大殿中的氣氛有些凝滯,不是那種筵席即將開始的輕松歡快氛圍,相反,里面的幾位仿佛都在相互警惕戒備。
這午夜宴會,不會是這幫家伙關起門來自相殘殺吧,吃雞者將享受敗者的血肉靈魂。
一個古怪的念頭自心底閃過,他緩緩踏進了大門。
“貴客上門,本君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主桌后面的中年男子大笑著起身,來到門口將顧判迎了進去。
不,準確來說,中年男子的目光一直都放得很低,從頭到尾都落在了顧判腰間,開口說話時明顯也是在對著那面被掖在褲腰里的銅鏡所說。
“本座黑山神君,有個別號喚作水鏡先生,見過諸位同道好友。”
顧判面無表情,抬手抱拳,從左到右緩緩轉過半拳,最后對著黃袍中年男子行了一禮。
中年男子將顧判引至第五張矮桌后坐下,微微一笑道,“哈哈,水鏡先生不必多禮,吾乃此地之主,名為通幽魔君,先生叫我通幽便可。”
橙衣女子起身,笑吟吟福了一福,“妾身狐伶兒,見過水鏡先生。”
接下來是黑面虬髯的大漢瞟了顧判一眼,嗡嗡沉聲道,“某家羆罡。”
干瘦老者放下茶壺,呼出一口白霧道,“老夫盜山子,一會兒定要與水鏡先生多喝幾杯。”
顧判一一點頭示意,當看到最后那團灰色霧氣時,無聲無息等了片刻,才發現那團灰霧表面倏然出現了一行字跡。
“霧氤,幸會。”
一時寒暄見禮完畢,主殿內當即恢復到沉默無言的狀態之中,唯有名為盜山子的老者吸溜茶水的聲音不時響起。
又過了片刻,通幽魔君輕咳一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而后低沉開口道“本座自真正睜眼看這天地以來,歷經數次爭斗廝殺,總算是走到了如今的層次,這時候回頭再思再想,吾等這些被天地變化眷顧的同類之間,為何非要見面就要做那相互廝殺吞噬之事?”
殿中沒有一人做出回應,盡皆沉默不語。
又過了片刻,通幽魔君接著說道,“半年前,本座擊殺青鱗于荒野,并一點點磨滅其生機將之吞食…它在靈智消散前曾經問過我一句話,你我遠日近日盡皆無冤無仇,為什么非要尋我,殺我,吃我?”
“我當時沒有任何猶豫,還是將它一口吞下,但過后卻思慮良久,為何自初生之日起,我就要如此嗜殺成性?最終可得答案有三,一為飽腹,二為變強,三為憂慮,憂的是我若不吃它,它會不會想吃我,慮的是它雖然當時不如我,對我并無殺機與威脅,但誰又能保證一段時日之后,我和它之間的強弱之勢變化驟然反轉…”
顧判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非常認真地聽了下去。
通幽魔君說到此處沉默良久,連喝了兩杯茶水才慨然嘆道“殺死青鱗之后,這個問題雖然不時在我心中盤旋,但并未引起太大波瀾,因為吾等自降生以來,所處的環境就注定了這樣的結果,尋與被尋,殺與被殺,吃與被吃,都是自然而然,誰都不能怪得了誰去。”
羆罡哈哈大笑道“魔君所言極是,打不過我,又跑不過我,不就只剩下被我吃掉這一條路可走?而我若想不被吞食,那就只好拼了命地去尋找吞噬更弱者,將自身變得更加皮堅肉厚,難以擊殺。”
狐伶兒幽幽一笑,“道理的確是這么個道理,但過程卻并不是那么愉快。”
干瘦的盜山子放下茶壺,尖聲道,“于是乎,小老兒只能藏得更深,逃得更快。”
就連一直沉默的灰霧都在身體表面寫出一行字來,“隱藏、搜尋、逃避、追殺。”
通幽魔君又是一聲嘆息,將目光落在了老僧入定般的顧判腰間,“水鏡先生一路游歷至此,見多識廣,不知那外面更遠的天地,是否也如吾等所言?”
顧判抬起頭來,語氣僵硬道“天地不仁,眾生平等,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此言一出,大廳內頓時又陷入一片死寂,就連那盜山子老頭,抬起的茶壺也一下子僵在嘴邊,許久都沒有想起來去嘬上一口。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狐伶兒捏著眉心,楚楚可憐看了過來,“水鏡先生此言太過深奧,小女子苦思冥想也只能得一皮毛,不知先生可否為小女子做一簡單解讀?”
不知道這女人和那位狐姑娘到底是什么關系,能不能解了他體內一直纏綿不去的春香粉毒。
顧判一念閃過,看向她的眼神頓時就多了幾分柔和。
他下意識地拿起桌上的茶盞,還未舉到近前便嗅到一股濃烈的腥甜味道,于是便不再往嘴邊去送,而是稍稍掀開褲帶,毫不猶豫將滿滿一杯顏色鮮紅的液體給倒了進去。
銅鏡表面倏然泛起道道漣漪,將所有液體照單全收,沒有一絲一毫的浪費。
數對眼睛都看著他,等待著他的解釋,對于往腰里潑茶這件事,在他們看來似乎是理所當然,無須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