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那婢女的話后,顧云棲將那疊紙扔進了箱子里,然后一腳將箱子踢回了床下,往屋外沖去。
魚泉劍院的馬廄里,顧云棲看都沒看自家白馬一眼,指著那匹最為高大的烈焰駒說道:“我要它了。”
這是劍院出現死馬事件之后,剩下的最后兩匹烈焰駒之一。
管馬的少女腦袋搖成了撥浪鼓,焦急道:“不行,不行,這不是普通弟子能騎的馬。”
顧云棲已經打開了馬廄的門,說道:“我哥顧寒石征用了。”
那少女見狀,都要哭出來,說道:“這是承劍堂墨堂主的愛駒,顧長老也不能騎。”
顧云棲笑了笑,道:“就當借了。”
說著,就將身上僅有的八百兩銀票全部塞給了少女,嚇了少女一跳。
這時,那烈焰駒面露兇狀,渾身的腱子肉已經繃緊。
這種馬不僅耐力和速度是極品,性格也是烈得很,發現不是自己主人后,已經準備給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個教訓。
血的教訓!
顧家的小白馬在旁邊一臉懵逼嚼著干草,仿佛在對這大肥馬說:“大兄弟,別沖動啊。”
顧云棲眼看這馬不服自己,牽著韁繩,眼神陰冷道:“怎么,墨堂主騎得你,老子騎不得?信不信我宰了你。”
他面無表情,卻比所有表情都可怕。
一個呼吸后,烈焰駒露出了一個惶恐的表情,乖巧蹲了下來,一副任由顧云棲騎的模樣。
因為剛剛那一刻,顧云棲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殺氣實在是太過嚇人,讓它仿佛置身在人頭堆里一般。
其實顧云棲殺人不算多,只是之前那段時間為了刷成就太過密集,不知不覺養起了一股殺氣。
馬這種動物,對殺氣這類的感知要比人敏銳得多,所以慫得很快。
于是很快的,顧云棲騎著這片烈馬沖了出去,留下那少女握著銀票在風中凌亂。
她只想對方能快點把這馬還回來,因為這馬表面是墨堂主的,實際上院長李長壽騎得更多些。
不管是墨堂主,還是院長李長壽,她想起他們陰沉著臉的模樣,都嚇得要死。
烈焰駒鬃毛如火,跑起來就是流火,它飛速穿過了魚泉城,很是惹眼。
再次踏上回家的道路,馬蹄如疾風,顧云棲卻再也沒有任何春風得意之感。
不僅因為垂柳的葉子已經枯黃,風也不再溫柔,還因為他心急如焚。
記得上一次三兄妹一起回家時,還讓大哥將小白扛在肩頭一起賽跑,那時候風也凜冽,但卻是春風得意。
“春風得意”這個詞語,春風從來都不是主角。
馬蹄帶出的噠噠聲干凈有力,四周的景色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模糊,顧云棲陰沉著臉,不斷用腿擠壓著馬身,讓其不斷加速。
很快的,天地間只有看到一條揚起的塵龍,到了后面,連塵龍都消失了。
......
即便是萬中選一的良駒,這般高速奔馳下,已然有種身體被抽空的感覺。
但是烈焰駒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它根本不敢慢,怕一慢就會被對方宰了。
當它沖進云霞鎮時,雙腿已經發軟,而到達顧家大門前時,已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直抽抽。
院墻外,同樣有另外一匹黑色駿馬停在外面。
大哥果然回來了?
顧云棲拍了拍馬腦袋,立馬轉身向院門所在跑去。
吱呀一聲,院門沒有上鎖,一下就被推開來。
這時,院落內突然響起了一道悶響聲,然后劇烈的狗吠聲和顧老爹慌張的吼叫聲接連響起。
顧云棲沖了過去,然后很快放緩了腳步,停了下來。
前方,那個高大的身影也停下了腳步。
顧寒石背著劍,一柄劍鋒看起來猶若鯊齒的劍,很厚。
這是顧云棲第一次看見大哥帶劍,沒想到這劍是這種古怪造型。
顧靈籠持劍倒在院落里,嘴巴溢血,旁邊是焦急的父母和小梨,以及一臉驚恐又故意裝出很兇樣子的小黃。
顧靈籠身后,那根柱子碎裂開來,看起來像是扭曲的麻花一般,顧云棲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么。
這時,顧靈籠哇的噴出一口血,用劍杵著身體再次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咬牙將父母護在身后。
她早就對大哥心有戒備,發現對方今天不聲不響回來,還背著武器后,立馬謹慎起來。
誰能想到,自家大哥真的向她出手了,只一劍對砍,她就被震成了內傷。
顧老爹看見自家小兒子回來后,立馬惶恐道:“老二你小心,你大哥發瘋了。”
看見家里人都沒大事后,顧云棲松了口氣,冷冷道:“大哥不是發瘋,是失心瘋,大哥,你說我說得對嗎?”
顧寒石扭過頭來,一臉冷漠,說道:“沒想到你也趕了回來,一家人確實該整整齊齊的。”
顧云棲抽出了背后的逆鱗劍,說道:“靈籠,你先帶爹娘小梨走。”
顧靈籠捂著心口,神色痛苦道:“可是,二哥......”
顧云棲道:“不用管,這是我們兩兄弟之間的事情。”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左袖一撩,啪啪啪啪射出五發子彈。
顧寒石右手一晃,那柄很厚的鯊齒刃化作了一道銀屏橫在身前,火星飛濺。
四顆子彈滾落在地,剩下一顆擊中了他肩頭,帶出了一點血水。
是的,一點血水,比顧云棲想象中要少不少。
只見顧寒石右肩肌肉一鼓動,一顆漆黑的樺木子彈就被擠壓了出來,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他看著顧云棲,扭動了一下脖子,說道:“有點意思。”
一時間,氣氛凝固到了極點,連風都靜止了。
顧靈籠忍著劇痛帶著父母往后退去,院落一下子就只剩下了這兩兄弟。
陰沉的天氣下,是兩兄弟陰沉的臉。
下一瞬間,兩聲急促的靴底踩地的聲音響起,顧云棲和顧寒石幾乎同一時間沖了出去。
嘭的一聲炸響,兩道劍光一個下斬,一個上撩,撞在了一起。
顧寒石連退三步,站定。
顧云棲身體如炮彈般飛出了十來步距離,右腳猛然踩在了墻根處,踩裂了墻壁才堪堪站定。
這一交手,雙方力量上誰強誰弱,答案不言而喻。
看見顧云棲居然完好無損后,顧寒石提著鯊齒厚劍晃了晃,露出了一個淡漠的笑容,說道:“我的弟弟,你還真是讓人意外,居然比我想象中還要強上一些。”
顧云棲也笑了笑,說道:“彼此彼此。大哥如果愿意回頭,我說不定會饒你一命。”
顧寒石眉頭漸漸垂了下來,眼神中多了一抹傷感的情緒,說道:“沒有回頭路了,我這種人是沒有回頭路的。”
下一剎那,青石板地面上出現了兩個清晰的腳印,他的身體再次如炮彈般沖了過來。
顧云棲眉頭一皺,翻身一躍,上了墻頭。
轟的一聲,他剛剛所站位置身后的墻壁轟然崩裂,碎石飛濺。
顧寒石一劍剛剛斬下,轉眼往上一撩,又是一道狂暴的碎裂聲響起。
顧云棲一個空翻,再次站定。
而他剛剛所站位置的墻頭裂開了一道巨大口子,如怪物外翻的嘴巴。
下一瞬間,他在墻頭上靈動一滾,又是一道可怕的劍痕順著墻壁撕裂而來。
“跑個屁啊!”
隨著顧寒石一聲怒吼,整面院墻崩裂開來,然后飛速崩塌,石塵翻滾。
顧云棲失去了落腳點,輕靈往下躍去,迎面而來的煙塵像是要把他淹沒。
嗡的一聲,一道暗沉的劍光穿過煙塵橫掃而來,快若閃電。
顧云棲落地的瞬間,全身真氣凝結如網。
嘭的一聲炸響,宛若很多桶火藥被同時點燃了一般,鯊齒劍和逆鱗劍撞在了一起,四周的塵土仿佛懼怕兩人的存在,紛紛遠離。
顧云棲咬著牙,死死抵著這斬來的一劍,發現逆鱗劍的劍鋒上已經出現了裂口。
他猛然抬起左手,啪啪又是兩槍。
顧寒石反應極快,腦袋往旁邊一偏,其中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出了一條飛灑的血液。
顧云棲還來不及開第三槍,只聽見一陣雷音炸響聲響起,一股大力迎面襲來,他雙腿頓時脫離了地面。
嘭!嘭!嘭!嘭!嘭!
五根回廊的柱子轟然碎裂,其中還有兩根石柱,半邊回廊直接倒塌,碎瓦落了一地。
那可怕的撞擊還沒有停止,直至咚的一聲悶響,另一面石墻上出現了一個坑洞,墻面如蛛網般碎裂開來才停止。
顧云棲就嵌在這坑洞里,滿身塵土,臉上兩道溢血的劃痕不算太深,還是倚靠了“鋼鐵臉皮俠”成就的減傷效果。
他的劍被那些鯊齒牢牢咬住了,他整個人也被死死抵在里面。
一股腥甜的味道一下子涌上喉頭,顧云棲啪的噴出一口鮮血,濺射在自家大哥臉上。
雙方臉上都掛了彩,雙方手中的劍還在角力,從那墻壁上不斷抖落的煙塵就可以看出。
顧云棲體內凝固的氣網還沒散,他就還沒有輸。
劍鋒與劍鋒在摩擦膠著,火花飛濺。
顧寒石看著顧云棲染血的臉,冷笑道:“我的蠢弟弟啊,你不是一直對外面的那些東西感興趣嗎?你難道就不想走得遠一點,永遠離開這個像是囚籠的世界?”
顧云棲神情痛苦,但卻露出了一抹笑意,說道:“誰說我沒有興趣,只是我不會被某些東西蠱惑得干殺全家的蠢事。”
顧寒石身上的雷音轟響急促了一點,壓得顧云棲身體陷落得更深了些,他看著眼前這個親弟弟,說道:“你錯了,我不是被蠱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曾有一個好朋友,和我差不多強,想要走得更遠,結果某一天突然就消失了。
不是那種死掉在某個地方的消失,而是所有人都忘記了他的存在。”
聽到這里,顧云棲心念一動,真氣不再如之前那般凝固,顧寒石咧嘴一笑,繼續加力,嘭的一聲,整面最為厚實的墻壁被徹底壓穿,連著后面的磨盤墩子都飛了出去。
顧云棲神情不禁變得更加痛苦。
“他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一切痕跡都被抹掉了,明明出發前才和我們一起吃過飯,我們還為他踐過行,但是轉眼間,所有人都把他忘記了,包括我。
要不是他給過我一本需要用朱砂寫字的黃葉書,恐怕我也不會記得他的存在,所以我就想去看看啊,看看到底是什么東西讓他這樣消失了。你說,這個操蛋的世界有不有趣啊?”顧寒石說著這些話,神情變得更加瘋狂。
“所以,吾弟,對不起,你只能去死了!”
“不用!”
就在顧寒石即將發動殺招的剎那,顧云棲低頭從胸口銜出了一張黃紙,然后往前一吐。
“敕!”
啪的一聲脆響,水符炸裂開來,顧寒石本能往后一閃,顧云棲的身形頓時拖出了數道殘影,往旁邊沖去。
鯊齒厚劍慢了半拍,與他擦身而過,咚的一聲插入了墻壁中,如切豆腐一般。
在使出“天隙流光”竄出的同時,顧云棲反手甩出一劍,劍弧呼嘯,直切顧寒石后頸。
鐺的一聲炸響,鯊齒劍如長著眼睛般飛速回護,將逆鱗劍徑直蕩開。
而這個時候,顧云棲已經甩出了五道水符。
“敕啦!”
黏稠的符水炸裂開來,直撲顧寒石面門。
顧寒石嘿嘿一笑,叫了聲“還給你!”,左手袖子一甩,那些符水頓時如小箭般反射了出去。
顧云棲見狀,不退反進,黏稠的符水拍在他臉上,刺痛無比,但這個時候,他已經咬牙射出了最后五發子彈。
啪!啪!啪!啪!啪!
五發子彈角度都很刁鉆,但是顧寒石卻很冷靜,除了蕩開眼部附近的兩顆子彈外,身體肌肉一鼓,硬受了其余三槍。
與之同時,顧云棲身體再次化作了一道流光,帶著逆鱗劍刺了過來。
顧寒石腹部與腿部中槍,反應速度受到了一點影響,而自家弟弟速度的突然爆發,剛好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逆鱗劍如閃電一般襲來,他提劍準備一擋,可這那閃電般的一劍突然跟著顧云棲一個轉向,轉眼來到了他背部。
他正準備回身格擋,而迎接他的卻不是劍,而是一張水符。
啪的一聲,水符炸裂的瞬間,顧云棲身形在動,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也就是顧寒石的身前,然后一劍猛然刺出。
這樣的變化實在是很突兀,佯裝進攻、快速轉向,看似要發動背刺,轉眼又回到了對方身前,將佯裝的進攻直接變成了真正的進攻,可以說心機得讓人防不勝防。
這是顧云棲靠著催動“天隙流光”抓到的唯一機會,所以這一劍可以說是義無反顧!
嗡的一聲悶響,仿佛菜刀砧入肉體的聲音,逆鱗劍精準刺入顧寒石的心臟,然后猛然往前一竄。
“死吧!”
哇的一聲,顧寒石吐出一口鮮血,被貫穿了心臟的身體被釘在了回廊僅剩的一根柱子上。
顧云棲站在那里,滿臉是血,神色很是復雜。
自家大哥的血滴落在自己臉上,眉頭上,甚至滑落在他眼睛里,他都沒有眨一下眼睛。
他真的很想看清眼前這個人。
那把可怕的鯊齒劍靜靜貼在了他的脖頸處,沒有斬下來。
可是他看得很清楚,那握劍的手依舊有力。
顧寒石看著他,笑了笑,神情也變得溫和起來,說道:“云棲,是你贏了。”
嗡的一聲,顧寒石右手一晃,那柄寬厚的鯊齒厚劍就嘭的一聲扎入了旁邊的地上。
“這么多年了,我到現在才知道我們是同一類人。”
這一瞬間,顧云棲眼眶已經紅了,說道:“為什么?”
啪的一聲,顧寒石帶血的手掌拍在了他肩頭,說道:“只怪這世界太操蛋,只怪我們太貪心,我的弟弟,咳咳,你一定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的,一定。”
說著,他的手就緩緩從顧云棲肩頭滑落,眼瞳也開始渙散。
最后,他掙扎著吐出了最后一句話——“有很多你想知道的事......都在李長壽那間石屋子里。”
說完這話后,他就閉上了眼睛......
顧云棲茫然站在那里,然后用手抹了抹發紅的眼睛。
幾乎同一時間,丹田內第三顆星辰亮了起來。
[觸發成就:最重要的事 完成條件:氣隨意轉,最忌意氣難平,完成最重要、最渴望、最念念不忘的三件事。
1.誅滅赤火寨2.探索石屋子的秘密 3.去到更遠的世界。
成就獎勵:未知]
顧云棲知道,這三件最重要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里面有他自己想做的,更有大哥念念不忘的。
之后,陰沉的天氣化作了一場淅瀝瀝的雨,淋濕了這個看似糟糕的世界,也淋濕了這兩兄弟。
最后,那屋前的葡萄架終于不堪重負,垮了下來。
從此,葡萄架下的秉燭夜談,可能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