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內,條桉邊,劉皇帝正一筆一劃地教幼子劉曜寫字,這父子倆,一個敢教,一個敢學,都聚精會神的,表情格外專注。
不過,這溫馨的畫面并未停留太久,身體很快就扛不住了,交待一番「自己練」,劉皇帝便坐到一邊,捶著老腰,品著熱茶。
喦脫快步入內,至御前停下,打量了這父子倆一眼,躬身行禮:「官家,小的前來復命。」
「事情辦好了?」聞聲,劉皇帝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又起身站到劉曜身后,觀察著他的動作。
鑒于大環境如此,
喦脫應道:「稟官家,合川伯已然病逝了......」
「沒鬧出什么動靜吧!」劉皇帝問道。
喦脫拱手:「合川伯走得很安詳!」
劉皇帝點點頭,吩咐道:「等舉哀的時候,讓劉昭(十皇子)代為吊祭!」
「是!」
顯然,合川伯康延澤是在劉皇帝的秘密安排下,被病逝的。康延澤的「病逝」,基本算是劉皇帝好惡反應的結果,由王彥升之死引發,劉皇帝選擇性發泄,一種為求心理補償的行為。
從法理上講,康延澤有些冤,他本身并沒有犯法,小人之舉令人鄙視,但也僅是道德層面上的。但從情理上講,卻是自取其禍,本身已經給劉皇帝帶去壞印象的情況下,又被劉皇帝當作王彥升之死的誘因,落得個「被病逝」的下場,并不是太奇怪。
有一說一,康延澤也算開了個先河,劉皇帝采取如此簡單粗暴的做法,秘密處決一個勛貴功臣,這幾十年來,還是頭一次,可見在此事上劉皇帝心態的失衡。
從王彥升到康延澤,再加上已經被處斬的長寧伯海進,在不到十日的時間內,大漢已經失去了三個功臣勛貴,一名郡公,兩名一等伯,還都是非正常死亡。這開寶二十六年,就在這種不怎么愉快的甚至讓人壓抑的氛圍中,向夏季邁進......
「今天是王彥升出殯的日子吧!」沉吟了下,劉皇帝悵然道。
「是!有不少勛貴大臣都去送葬了。」喦脫稟道。
「公府后事料理得如何了?聽說那幾兄弟起了不小的矛盾!」
「官家詔令王英杰襲爵,王英豪不服,兄弟倆多有口角,據說前夜二人在靈前又起爭執,幾欲動手,平涼公三子王英華又提出分家產,三兄弟糾纏不清,已經在京中傳開了......」
聽完喦脫的描述,劉皇帝滿臉的意想不到,過了一會兒,方才語氣激動道:「尸骨未寒,魂靈未遠,就開始爭家產了?王光烈安王光烈,你究竟造了什么孽,才能生出如此狼心狗肺之徒!你那一番良苦用心,喂了這等畜牲,怕是九泉之下,都難得安寧把!」
劉皇帝這番痛斥,雖然不是針對自己呢,但嵒脫也有些心驚膽戰,這些年劉皇帝最讓近侍們畏懼的就是喜怒無常,太不可控,而老皇帝恰恰越來越負氣易怒,往往讓人猝不及防。
嵒脫如此,其他人就更加不堪了,侍候在周邊的幾名內侍宮娥都是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低眉垂首,就連劉曜也不由停下筆,仰著腦袋,又是好奇,又是畏懼地望著老父親。
深吸了一口氣,劉皇帝很快平復下心情,為王家那幾兄弟置氣,實在不值當。但是,關于王家兄弟相爭的情況,既然知道,就不能不有所反應,否則劉皇帝意氣難平,對老皇帝而言,心情舒暢、念頭通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因此,幾乎沒有什么多余的思考,劉皇帝張口便吩咐道:「傳朕旨意,王彥升那個三個逆子全部廢為庶民,把他們全都給朕貶到西北喂馬!他們也過了幾十年好日子了,既不知惜,那就讓 他們真切體會一番乃父戍邊創業之苦!
至于爵位財產,召那王哲凱進京繼承!」
「是!」嵒脫應道,心中不由暗暗感嘆。子孫如此不肖,王家衰敗可期,同時對那幾兄弟的愚蠢與短視,也實在不屑。
飲罷一盞茶,怒氣再消解幾分,正欲再教導一番劉曜的書法,王繼恩這老閹宦興沖沖地來了。觀其狀,劉皇帝動了心思,摸了摸劉曜腦袋,露出點溫和的笑容:「去玩吧!」
「兒告退!」劉曜聞言頓喜,逃也似得去了,這是真逃,雖然劉皇帝比較疼愛幼子,但劉曜對這老父親是真害怕。
轉臉,劉皇帝表情便嚴肅了起來,目光也冷冽了幾分,直勾勾地盯著王繼恩:「有結果了!」
聞問,王繼恩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鄭重地呈上,稟道:「經小的等這段時間調查,與康寧有關連之權貴七十八家,其中往來密切者十四家,有債務往來者二十五家......這是小的整理的名單,請官家過目!」
「呈來!」劉皇帝眉上頓起褶子,手一伸,嵒脫立刻從王繼恩手里接過,小心翼翼地交到劉皇帝手上。
緩慢地翻開,認真地閱覽,劉皇帝的臉色也隨之經過一番復雜而有趣的變化。這份名單的份量,可實在不輕,功臣勛貴,朝廷大臣,甚至還有皇親國戚。
「國舅也伸手借錢了?」劉皇帝難掩驚詫,看向王繼恩。
王繼恩埋下頭,謹慎地道:「是!」
「他也會缺錢?」劉皇帝不由疑惑道。
劉皇帝是有理由生出疑惑的,國舅 李業可是會搞錢的主,當年在原州任主官之時,就通過家奴私販茶馬,獲利頗豐,每居一任,就沒有走空的。擺爛罷相后的這些年,也一直在經營產業,若說生意,未必比康寧差到哪兒去。
李業會缺錢,這是讓人難以置信的。見劉皇帝面露懷疑,王繼恩可不敢怠慢,趕忙保證道:「具體情況猶待調查,但有確鑿證據表明,國舅的確向康寧借了兩萬貫錢......」
「去,把李業給朕叫來!」見王繼恩信誓旦旦,劉皇帝再難掩慍怒,沖嵒脫道。
繼續翻閱著,動作越來越急,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最終狠狠地將名單摔在地上:「朝廷每年這么多俸祿,何曾短缺過,難道還不足養家,大漢竟然有這么多的勛貴,淪落到舉債度日,簡直滑天下之大稽!顏面何在?體統何在?」
「官家息怒!」見劉皇帝雙目快噴火了,王繼恩微驚,本能地勸慰道。
「這個康寧,不愧是大漢首屈一指的大富商啊,出手就是闊綽,也是夠舍得下本!」此時劉皇帝的語氣,森然極了,讓人毛骨悚然:「他想干什么?想借那幾個臭錢,來駕馭大漢權貴?膽大包天,其心可誅!」
而比起借錢的勛貴,更讓劉皇帝憤怒的,是那些在朝中居要職、掌實權的官僚,與勛貴相比,他們的墮落危害與破壞,顯然也要更大一些。
「去,把那個康寧給朕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