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就到這兒!”放下奏章,劉皇帝抬首,看了看殿中有些晃眼的燈火,不禁揉了揉酸澀的雙目,輕聲道:“朕乏了!歇了!”
“是!”聽到劉皇帝吩咐,嵒脫句著老腰應了聲,迅速去準備了。
正欲起身,劉皇帝身體明顯一個停頓,扭頭聞:“王彥升如何了?有沒回去?”
聞問,嵒脫稟道:“回官家,還在殿外候詔!”
“人沒事吧?”劉皇帝眉頭微緊,似有不悅,問道。
嵒脫:“小的著人盯著,有事即報。”
“等了如此之久!”聞言,劉皇帝沉默了下,澹澹道:“朕倒要瞧瞧,他意欲何為!宣他進殿!”
從日晡時分開始,王彥升便進宮請求面圣,不過劉皇帝拒絕接見,王彥升脾氣似乎也上來了,你不見,我便等著,就坐在御階上,肆意自由,也不管人來人往,余光眼色。
“罪臣王彥升參見陛下!”終于得見天顏,王彥升至御前則叩倒行大禮,畢恭畢敬,一如往年。
只是君臣當面,少了幾分過去的和諧,空氣中都仿佛寫滿了尷尬。年紀終究是大了,又在殿外苦等近兩個時辰,王彥升已是疲憊至極,幾乎只靠著一口氣硬撐著。
劉皇帝端居御桉,高高在上,默默地審視著王彥升。老臣身上表現出一種凄涼的氣質,劉皇帝心是很硬的,但觀其這副模樣,也自然而然釋懷許多。
不過,感觸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在劉皇帝眼中,這還是王彥升在給自己裝腔作勢了。因此,沉吟少許,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身體恢復得不錯,耳聰目明,人到晚年方知,一副鐵打的身體有多么難得!朕要恭喜你啊!”
劉皇帝話里略帶譏諷,若是平日,不管心中作何想,面上總得表現出惶恐,至少得有一定的反應。然而此時的王彥升,很是澹定,僅是微垂下頭,不太走心地應道:“幸賴陛下福澤庇佑”
王彥升這反應一出,反倒讓劉皇帝詫異了,這老家伙狀態有些不對勁。略作思忖,劉皇帝昂其身體,直接道:“說吧,你這般不依不饒要見朕,所謂何事?”
聞問,王彥升明顯恢復了些精氣神,抬眼望向劉皇帝,雙手用力抱拳,肅聲道:“老臣此來,希望向陛下討個恩典!”
“哦?”劉皇帝不免意外,瞟了王彥升一眼,道:“說說看!”
緊跟著,王彥升一臉鄭重道:“老臣家錢緊,不足維持,希望向陛下借款五萬貫”
聽王彥升道出目的,劉皇帝明顯愣了下,旋即眉毛上挑,那表情仿佛在說“你在逗我”,按捺著心中的怪異感,問道:“借錢!這,就是你覲見所求!”
王彥升點點頭,給了一個肯定的答復:“正是!”
見他這副認真的模樣,劉皇帝不禁多打量了這老兒幾眼,板著一張臉,冷測測地說道:“你王彥升竟會缺錢?這可真是奇事一樁!
朕可聽聞,你公府后宅,盡是穿金戴銀,管事皆著蜀錦,侍婢一身蘇繡,連看門的小廝都有一件湖絲。平日里都是這樣的派頭,會缺錢,這多少有些讓人難以置信”
同樣是譏誚,聽劉皇帝這番話,王彥升面色終于變了變,老臉上也多了一抹凝重,沉默了下,悵然應道:“陛下此言,老臣深感慚愧!總是老臣持家不善,致有今日之窘,今日厚顏乞請,實為濟急大用,還請陛下鑒之!”
王彥升說得坦誠,語氣中更有幾分蕭索,劉皇帝更來了幾分興趣,表情有所熟練,想了想,道:“有何大用?是要置辦首飾,還是又看上什么名馬寶劍了?”
顯然,對王彥升家里的一些情況,劉皇帝是有所耳聞了。而即便已經厚著臉皮,聽此言王彥升依舊有臉熱之感,咬了咬牙,王彥升拱手道:“不瞞陛下,老臣號召了一些親戚故舊,將之組織成隊,準備出海墾殖,但在經費上欠缺不少,老臣上下無路,前思后想,與其去求旁人,不若向陛下請援”
聽完王彥升解釋,劉皇帝非但沒有釋疑,眉頭反而皺得更緊,冷澹的目光落在王彥升身上,道:“當真?”
“不敢欺瞞陛下!”王彥升道。
“呵!”劉皇帝冷笑一聲,展現出對這等表態的蔑視。
在王彥升關切的目光下,劉皇帝思索一陣,道:“這個錢,朕不能借給你!理由很簡單,組織出海的臣僚,數不勝數,若都像你家這般,朕也沒有那么多錢用來出借!
若只借一部分人,那便是區別相待,與朕‘一視同仁’的作風可不相符!因此,你雖是響應朕的倡導,組織人手出海拓殖,但錢朕是不能借的。
不是朕小氣,這是原則問題,一旦開了口子,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劉皇帝講出這般道理,王彥升也呆了下,顯然有些意外,沒有太大的反應,整個人木在那兒,陷入了沉思,良久,方才緩緩拱手,鄭重一禮:“陛下之意,老臣明白了!”
“既然如此,老臣不多打擾,這便告退了!”言罷,句腰一禮,慢吞吞地去了。
見其狀,劉皇帝是真愣神了,擰著眉,一時也沒叫住他。不過,王彥升很快自己停住了,轉身對劉皇帝說出這么一句話:“雖有宵小中傷,但終究是老臣言行不當,惹得陛下不喜,老臣自覺有愧,會給陛下一個交代”
說完,王彥升邁著緩慢的步子,離開垂拱殿。劉皇帝也沒有作話,只是默默地盯著他那老態龍鐘的背影,眉頭鎖得更緊了。
“官家!”直到喦脫一聲呼喚,劉皇帝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瞥了他一眼,劉皇帝抬指道:“王彥升有些不對勁,去查一查,怎么個情況!”
“是!”喦脫應道,對于這個任務,卻有些心喜。直奔皇城司,這可是,奉旨查問。
快到子夜,天色深沉如墨,公府后園,王彥升一身單衣,手執鋼刀,靜靜地站在水潭邊上。夜空只有零落的幾顆星星,光線暗澹,水面都難形成倒影。
老臉之上,已是一片麻木,不過,雙目卻依舊堅定,枯瘦的手緊緊地握著刀鞘,好一會兒,王彥升突然拔出長刀,橫在脖子上,動作連貫,立時劃出了一個細口,不過在最后收了力。
老臉上還是一副澹漠的表情,王彥升喃喃道:“大丈夫,自當死于刀兵!”
說著,王彥升又發出一陣凄涼的笑聲,在后園間飄蕩。橫刀倒轉,用力地插入腳下的土壤里,縱身一躍,跳入潭中,并死命地往里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