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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宴罷,康寧親自送客,甚至親手把醉醺醺的趙仙扶到車上,又對仆人、車夫好生交待一番,駐足注視著車駕遠去,消失在視野,這場聚會方才正式告終。
若是盧國公本人也就罷了,只不過是趙仙,便如此這般表現,以康寧如今的聲名,確是有些跌份的。
不過,康寧卻不在乎這些,他只是覺得,今日一會,大有裨益。相比于趙仙,他的消息來源面或許不算狹窄,但關鍵信息,卻有些缺失,尤其是涉及到朝廷上層的一些動靜與風向。
在過去,和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往來交流,確實得到了不少有用消息,然而如趙仙這樣 “坦誠”、
“爽快”的情況,還是極好的。而今日之會,于康寧而言,卻是大有裨益,至少趙仙給他提了一個大醒。
經過這么多年的 “挫折”,康寧實則已明白過來一些事情了,如今的大漢,是一個由劉皇帝領導花費幾十年時間方才建設而成的社會體系,這個體系中,方方面面都有了不小的發展進步,但各種條條框框的限制也十分清晰。
在商業經營上,康寧縱橫捭闔,獲了巨大成就,甚至可以說攀上了這個領域的巔峰。
但另一方面,也僅此而已,當他想要突破這個領域,完成人生、事業的蛻變,那原本并不明顯的障礙與阻力便接踵而來的。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金錢在很多方面、很大程度上,能夠影響到權力,甚至操縱權力,在大漢固然權在錢上,但總有例外,不可避免,比如康寧。
但是,在如今的大漢,你想要把這種潛規則擺上臺面,那就是在挑戰規則,破壞規則,這是為人所厭棄,為普世價值所不能接受。
嚴格意義上來說,妄圖挑戰規則者,其盡頭面對的就是劉皇帝,而劉皇帝是最討厭壞規矩的人,尤其是他制定的規則。
誠然,劉皇帝自己也會不時地做出些自打其臉、自食其言的行為,但他畢竟是皇帝,用約束臣子的標準去約束皇帝,一定程度上也是為難人,以身作則也是要看皇帝心情的,何況,這可是劉皇帝!
當初江西參政之事,在定論之前,朝廷內部還發生了一場不算激烈點爭論,有幾個認為,康寧不同于一般商賈,那是輸誠于危難之際,對朝廷有大功,給個官職說得過去,也算酬功,一慰天下仁人志士之心。
對于這般論調,可想而知劉皇帝會是怎樣的態度與反應,其他因素且不考慮,就沖“賣官鬻爵”四個字,就足以讓他震怒了,但偏偏有人一點敏感度都沒有,毫無正確意識,反而大言炎炎,頭頭是道地講出一番 “道理”來。在劉皇帝看來,康寧或許與一般的商賈有所區別,對朝廷也有一定的苦勞,但是,朝廷也給足了回報,商業上獲取了豐厚的利益還不知滿足,意圖在仕途上也有所得,那就是貪得無厭了。
雖然劉皇帝一向是鼓勵工商的,但從本心而言,卻是厭惡的,只是不得不利用其長處,忍受其弊處罷了。
當劉皇帝持這等態度時,事情后來的發展就不值得奇怪了。發表相關言論的官員,陸續貶官、罷官,就連鐘謨也在沒多久后卸任江西,雖然一度被調到京城擔任部司長官,但很快就迎來政治生涯的謝幕,被致仕,最后抑郁而終。
而自那時起,康寧便再沒如前三十年那般順風順水了,各種麻煩是紛至沓來,雖不致命,但不勝其煩,甚至讓他深感憂慮。
當康寧意識到,以當下的政治生態與環境,他想要有所突破,是千難萬難的,劉皇帝就是最大的攔路虎,這是格外讓人絕望的。
以康寧的聰明,自然是懂得韜光養晦、低調避禍的,但也正因為夠聰明,他內心又極度不甘。
在他看來,能夠由官入商,自然能夠由商入仕,雖然朝廷有明令在職官吏不得經商的規矩,但實際情況如何,康寧可看得真真的,就他康家的船上,就載著不少 “貴客”。看看大漢天下,有多少權貴,是先為官得爵,再經商牟利的,他只是次序顛倒一下,何來的那么多偏見與限制。
在尋求入仕遭遇挫折之后,康寧并沒有一蹶不振,曾經甚至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直接一些,捐出一定的家產,能否換得一個官職乃至爵位?
比起在江西的偷偷摸摸,這樣的想法,可直接多了,當然,要達成這樣的目標,首先得看時機,其次得有人張羅,最后錢還不能太少,康寧的初步預算便是一百萬貫......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康寧還一度做了落實的準備與行動,只是最后被人勸住了,一個朋友,一個老道,一個受他資助也讓他信服的道士,據說還在華山聽過陳摶老祖的講道,算是半個 “外門弟子”。老道聽了康寧關于獻財入仕的想法后,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高深莫測地預警一番,說,天威難測,此舉非但難以得福,徒取其禍!
然后,老道飄然而回山納福,康寧則陷入了冷靜的思考,或許是出于信任,又或許是出于對危險的警覺,最終放棄了。
也就是康寧聽了勸,否則,任他百萬家財,也作浮塵。劉皇帝對名爵的重視,絕不是一般人能看懂的,那是幾乎看作統治的法統與基石,拿幾個臭錢就想換官謀爵,只是取死罷了。
何況,即便劉皇帝不發話,就是大漢的勛貴們,也會群起反對攻訐的,對于一部分軍功勛貴來說,連魏仁浦、薛居正那些以文治封爵的公卿都看不上,屢有微詞,何況區區一個商賈。
要是花點錢就能買個爵位,那勛貴們還不得沸反盈天,人心不得亂了?
康寧若真那么做了,在劉皇帝眼里,或許就是一種挑釁與折辱了,如何能有好下場。
過去這幾年,康寧一直在鉆營琢磨,如何能夠突破這道困擾他多年的難題,甚至到鉆牛角尖的程度。
到今日一會,趙仙的話,終于讓他受到了啟發,完全可以換條思路。老皇帝的威嚴不可逆,難以反抗,可以將目光放長遠一些啊,任何規矩制度,只要舍得下本,總有撬動的一天。
他不行,還有兒子,還有孫子,錢對劉皇帝而言,或許沒有那么大的用處,但對其他人來說,可就不一樣的。
在回家的馬車內,康寧腦子里就兩個念頭,一個是派人去探聽一下皇孫劉文渙的行蹤,看看有沒有獻殷勤、拋媚眼的機會;二則是,廣陽伯、宰相趙匡義那里,該多去走動走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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