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寶二十五年,春三月,前財政副使沉義倫卒,享年七十九,依慣例,劉皇帝下詔廢朝三日,贈康平侯。
今年的氣候略顯古怪,一直到五月了,方才有些轉熱的跡象,光照明顯不足,對于人的感官體驗而言,影響不大,甚至還有那么幾分舒適,但對于農作物而言,影響便嚴重。
在得到欽天監及農科院的示警后,太子劉旸表示嚴重關切,親自聽取匯報。欽天監不需多說,這農科院自是劉皇帝搞出來的東西,成立至今已有十三年,專事研究農業技術與管理問題,指導農民耕作,防災防害等。
農業是看天吃飯的,氣候的變化,自然也是農科院重點關注的課題。在與兩衙開了個碰頭會后,劉旸親自出巡,下鄉查看洛陽周邊莊稼生長情況。走了數百里地,足跡遍布十數縣鎮,得出的結果很不樂觀。
由于氣溫明顯低于往年,日照不足,大部分田地里的農作物長勢都難稱良好,這一季谷物減產歉收已然注定,若一直持續下去,甚至會影響夏種和秋收。而一旦出現大規模的糧食減產,那糧價必然隨著波動上揚,國計民生必然大受影響,乃至爆發饑荒。
這要是鬧出一場饑荒災害,影響是很估計的。于是,在回朝之后,劉旸便召集諸大臣,就氣候異常、糧食減產進行會議,為可能出現的災害做準備。
在這些事務上,朝廷是有豐富經驗的,只在于做不做,以及如何做了。還是那句話,大漢這些年還是積累了些家底的,足夠抵御絕大部分的風險,經得住任何風雨的考驗,尤其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
而為了應對可能出現的糧食危機,朝廷已然做好了從各地儲糧調用調濟的準備,同時加大了對南洋糧食的輸入,廣大的南洋,實在是一個好地方啊…
而得知太子劉旸在此事前后表現,劉皇帝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在不久后下了一道詔令,自詔令下達即日起,除征伐、祭祀及三品以上官員任免之外諸事,悉由太子決之,不必再報劉皇帝。
這是劉皇帝再一次放權了,并且以明詔這樣的形式,這還是幾十年來的第一次。這道詔書的影響是很深遠的,首先太子的地位再一次得到了鞏固,一個年富力強的皇帝,對太子的威脅是巨大的,甚至可以一言而決其命運,奪其名分,但一個衰老遲暮的皇帝,其威懾力自然就大打折扣了。
當然,虎再老,那也是能吃人的,上上下下也沒人敢去試老皇帝的牙是否依尖利。只是,劉皇帝雖然愛折騰,但到如今這個地步,卻是不好再拿江山社稷的安危來做籌碼了,何況,一直以來,對于太子劉旸,劉皇帝固然有些看不慣的地方,但大節上從來都是滿意的…
總得來說,劉皇帝有些折騰不動了。而那道放權的明詔,算是給大漢臣民們的一個交待,以安人心。
但是,有幾分效果,效果具體又體現在哪方面,就不是劉皇帝能控制的。
至少,很多人都不禁關注,老皇帝的身體狀況到底如何,年初的摔傷休養得如何了?
關于劉皇帝的身體情況,自然是絕密,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人,都不敢輕易透露。因為腦袋上時刻懸著一把刀,一人泄密,所有人皆誅,簡單粗暴,殘酷無情。
不過,很多事情,你越是隱藏,越是想不為人知,就越容易引發旁人的關注與猜測。縱然難以得到劉皇帝的具體狀況,但阻止不了一些猜測。
因此,當然,宮廷內外出現一些關于劉皇帝身體的流言之時,最煎熬的就是那些伺候劉皇帝的人,生怕被以“泄密”為由殺頭。
而那些流言啊,猜測啊,自然逃不脫劉皇帝的耳目,而得知這些情況的時候,劉皇帝心情之復雜,可想而知。
從那些揣測、懷疑中,劉皇帝看到了天下人對他的質疑,從那些看似忠心的關懷中,劉皇帝看到了一種別有用心。有人覺得他老了、病了,覺得他的日子不多了,沒有過去那樣敬畏了,甚至絕不排除有盼著他早點駕崩的人。
每每聯想到這些,劉皇帝心頭的勐虎就不禁怒吼咆孝,他想要發泄怒火與憤恨,但放眼四顧,宮廷內外,朝野上下,卻找不到一個明確的目標。
總不能不問情由,不論是非,徒為發泄私欲,胡亂殺人吧,劉皇帝終究沒昏聵到這個地步。老來的劉皇帝顯然是有些精神疾病的,他得為自己四十年的雄猜剛戾買單,但在一些要害的事情,還是有一種本能的清醒與理性。
一方面,劉皇帝想要保證自己的權威,證明自己依舊是那個強勢鎮壓帝國的一代雄主,但很多表現,卻是與之背道而馳的。
居宮養病的時候,劉皇帝睡眠很差,經常做噩夢,往往從睡夢中驚醒,那低沉的嘶吼,經常驚得伺候的宮人瑟瑟發抖。
雖然從未同任何人講過做了什么噩夢,但劉皇帝的狀態,也確實讓人擔憂,以及心季。
或許是為了發泄,劉皇帝親自辦了一個桉子。秦州馬監李益,家財萬貫,僮仆數百,為富不仁,魚肉百姓,又交結權貴,收買官吏,貪贓枉法,可謂地方一霸。
本州推官馮亢幾度上表彈劾,但奏表都被李益收買邸吏隱匿,而李益為了報復,竟然雇人將馮亢妻女綁架羞辱…
這件事情,只是地方上一個貪暴之吏,欺官害民,事發之后,著按察審斷即可。但劉皇帝卻親自干預,給那李益判了個車裂,同時,大加株連,深挖背景,在劉皇帝看來,一個小小的馬監,哪來的能量如此為非作歹,橫行一方,久而未發,必有人庇護。
于是,那些李益交結的那些地方官僚,有一個算一個,陸續被揪出來,并且逐漸擴大,秦州本地官員,超過一半處置,隴右道司也有不少人受此牽連,罷官問罪。
同時,劉皇帝又舊事重提,似這樣的人,怎能讓其猖獗如此之久,此前的吏治運動,怎么會容許如此一條漏網之魚,于是過去在隴西偵辦的有些官吏,也被辦了個瀆職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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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桉,除主犯李益下場比較凄慘,死法比較殘酷,并沒有殺太多人,但另外一樁事,牽扯就更廣了。
一件聽起來比較荒唐的事,陜州判官李若愚之子李飛雄,少小無賴,橫行無狀,自京師西游。過長安之后,盜官馬,詐稱晉王特使,奉旨巡邊,一路西行,所過縣鎮,皆俯首聽命,秦隴十余縣官被勒令隨行,招搖過境,至河西境內,被李飛雄裹挾隨行的官吏卒眾已達數百人。
過河之后,李飛雄又“突發”奇想,認為河西乃是形勝之地,據之可成王霸之業,于是帶著人往涼州進發,打算奪取涼州以謀大事。
結果嘛,得知“天使”駕臨的河西布政使王明親自迎接,然而王明是什么人,一眼便瞧出了李飛雄的不對勁,一番簡單的試探后,便證偽其身份,將其拿下,于是,一場“叛亂”便消弭于無形。
李飛雄之事情,很荒誕,很可笑,但暴露出來的東西很多,很嚴重。一個無賴,驅策數百人隨行西北,所靠不過一句謊言,一份經不起查驗的“密詔”。
這固然是中樞權威的體現,讓地方官員不敢冒犯,但朝廷制定那么多完善詳細的規則,在身份驗證上也有多項措施,但在“假欽差”面前,全都不起作用,若不是機謹,還不知要造成多大的影響。
事實上,此事已經足夠惡劣了,得悉情況的劉皇帝,自是大怒,再度干預桉件,都不需有司審理推鞠了,直接下達處置意見。
李飛雄一家,自然難逃厄運,全部被處以極刑,而那數百被李飛雄謊言裹挾西進的官吏卒,也悉數處死,關內、隴右、河西的高官們,也多受責罰,若不是王明發現問題,及時處置,只怕也免不了一頓責難。
雖然都是事出有因,但殺人,似乎還是成為老皇帝顯示存在感的一種手段了,最直接有效,成本也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