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翟地處許州西北,西、北方向與洛陽、鄭州、汝州三州府接壤,山川相連,背靠伏牛山余脈,又有潁水過境,地理氣候條件良好,是中原地區的繁榮地帶。伨 而陽翟縣,也是許州治下最為富庶的縣邑之一,經濟上幾與道州治所的潁昌相當。在潁水的長期沖刷下,陽翟中南部形成了一大片的沖積平原,地況良好,光照雨水充足,對農牧生產十分友好,而全縣耕地面積占轄境超過三成之多,京畿道已經清丈出的耕地,便達70萬畝。
但由于人口眾多,陽翟縣的人均耕地不足十畝,若以丁男計,也只二十余畝。陽翟縣的土地,自然不可能只有這么多,作為許州下屬轄地最廣的縣治,哪怕只粗略估算,其谷物播種耕地至少超過百萬畝。
官府的清丈工作,完成了七成,剩下的土地,毫無疑問,都掌握在那些擁有特殊地位的人手中。而隨著潘佑深入清查土地的大令降下,作為司衙眼皮子底下的州縣,陽翟縣自然緊跟著動作起來。
不過,這項工作實在是不好開展,比起那些中下地主,或者身份一般之家,占據著這剩下三成土地的人,沒有任何一家平民百姓,不是功臣,就是權貴。
平日里或許不那么顯眼,但稍一統計,便會有一個驚人的發現,小小的陽翟縣,竟然有二十多名侯伯在此置辦有土地、莊園,少者數十頃,多者上百頃。
這些人,毫無疑問,身世背景強大,上述兩三代,都有拿得出手的功勞成績,為大漢負過傷、流過血。
其中擁有最多土地,便是馬邑侯黨進,他家在陽翟,雖然未經準確測量,但據傳他家在陽翟便有近三百頃土地,就是陽翟縣第一大地主。伨 和許多勛貴一樣,黨進家族也在全國各地置辦土地,而大部分人,除了家鄉之外,是扎推地往中原地區聚集。
黨家最初在陽翟只有一千多畝地,而其中僅有少部分是屬于朝廷賞賜,剩下的,或購買、或開荒,當然也避免不了一些灰色手段,三十多年下來,土地數量翻了30倍。
這么多的土地,自然要擅加經營,最大的難處,就是耕作勞力。不過,這一點,對黨家而言,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從家鄉召集鄉親,又有不少舊部、扈從,再加上一些失地的農民主動依附,實在忙不過來,還可以雇傭長短工幫忙,甚至于,黨家還從安南、日本、朝鮮、南洋各地購買了上百名農奴,用來勞作生產。
關于購買農奴這一點,嚴格得來說,是有些違規的,對于境外人口的輸入,朝廷始終是沒有放開的,甚至有所限制。只是為了耕作朝廷直接轄有的大量官田、職權,而采取用海外農奴的辦法,但也下過專門的禁令,海外農奴,只允許在官營的土地、礦山中使用。
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對于大部分人而言,只要有利可圖,自然是想方設法地要突破束縛。用海外農奴,成本實在低廉,基本只需給一口飯吃就夠了,而用大漢百姓,且不提雇傭成本,在當前大漢的政治環境下,不敢過于剝削也是關鍵。
一般人,當然是用不到農奴的,但對黨進這樣有地位、有渠道的人而言,買個幾百名農奴,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至于違規的問題,又不是他黨家一家,正常情況下,只要不出大問題,朝廷也不會揪著不放。
在這樣的背景下,大漢這些年,也著實輸入了不少海外人口,基本都是壯勞力以及年輕女人,這些人分布于官府及權貴們經營的土地礦山里,拿著最微薄、最不人道的待遇,干著最苦、最累、最危險的活計。在大漢的土地、礦山、道路、橋梁下,也埋葬著數不清的尸骨。伨 在陽光下的陰影處,在大漢這樣繁榮昌盛的文明世界,人口買賣卻在大行其道,說來也有些諷刺。其中,最受歡迎的,毫無疑問是朝鮮人與日本人,勤快、賣力、服從,比起那些不開化的南蠻子,要好使得多。而由漢朝、漢日之間的友好睦鄰關系,對于境內的兩國勞力,名義上都是“雇傭”性質,真正毫無地位,完全被當作奴隸使用的,還得是那些南洋土著。
對于這些情況,劉皇帝當然不會毫無察覺,但并沒有上綱上線,在與海外的頻繁交流中,這道口子已經打開了,想收卻是沒那么容易的,只能從政策層面,做一點微不足道的限制。
另一方面,劉皇帝則存在一種樸素的想法,與其讓這些拼命地壓榨剝削大漢百姓,干出些天怒人怨的事來,不如將他們剝削的欲望轉嫁給諸國異邦,這也是劉皇帝推動海外拓殖的內在動力之一。
如此,近三百頃的土地,得到了充分的開發生產,甚至游刃有余,每年都為黨家提供大量的錢糧,供給其貴族生活。而其中,人身依附這一點,體現得格外明顯,而陽翟也成為了黨家重點經營的地盤。
而黨進在卸下軍職歸養之后,也沒有選擇回故鄉馬邑,就把陽翟當作養老的地方,馬邑哪里能和中原繁庶之地相比。
當初,因為橫行不法,被潘佑樹立典型,借人頭立威處置的那名黨家從侄,就是負責經營黨家土地的主要管理人之一。
對陽翟縣而言,要清丈剩余土地,是避免不了和黨氏為首的這些勛貴們打交道的,而要完成任務,困難是可以想象的,黨家則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伨 畢竟,黨侯可不是常人。黨進在大漢朝廷有兩大名聲,一則目不識丁,二則性情乖張。但同樣的,黨進也有著尋常人沒有的智慧,雖然做人做事并不干凈,但從來不過分,也知進退。
另一方面,本身就是一代功侯了,背后又有榮國公這樣一大靠山,在劉皇帝面前也能說上話。曾經不只發生過一次,黨進有些荒唐出格的言行舉動,傳到劉皇帝耳中,劉皇帝的評價往往只是這樣一句話:黨進就是這樣的人,不必在意。
關于其在陽翟擁有的大片土地,當年在嘉慶節宴上,劉皇帝還和他開了個玩笑,說他田宅經營得不錯,若有機會也要到他莊上見識一番......
如此能夠通天的老貴,又豈是地方官府能夠輕易拿捏的,念之即頭疼。但是司衙的政令,又不敢不做,否則黨侯只是威懾,道司可是有生殺大權的。
而可以想見的是,陽翟縣的工作,從一開始便在黨家這里遇到了麻煩。縣衙的職位吏們上門,根本不見,至于清查任務,也沒有配合的意思,被管事引到田畝間,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指著一大片正在養肥的土地說,這些都是荒地......
至于知縣親自登門拜訪,也是連黨家莊園的門都進不了,黨進直接讓人傳話,他人老了,正在養病,有事,等他病好了或者病死了再說,這就是一個混不吝,什么話張口就來,在面對地位比他低的人,尤其沒有忌憚。
知縣無法,把潘佑抬出來,拿道司的政令說事,黨進的回答也簡單,說他黨家的土地都是皇帝的恩賞,有多少土地,陛下最清楚,讓他們問陛下去......伨 對于這樣的答復,知縣冷汗都出來了,這黨侯實在太大膽了,什么話都敢往外蹦。陽翟縣自是不敢輕易放棄,不依不饒之下,黨進卻是徹底惱了,干脆明言,你一個小小的陽翟縣,沒資格查他家的土地,讓潘佑親自來。
這讓知縣心態爆炸的同時,也大松一口氣,回衙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向許州及京畿道司匯報,恨不能把這麻煩徹底拋出去。黨進這頭惡虎,他一個小小的陽翟縣,身子骨弱,確實不好碰。
而得知黨進之驕橫,潘佑自然大怒。當然,也覺機會來了,他正愁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突破口呢,黨進正好送上門來,功臣元勛又如何,戰功赫赫又如何,潘佑可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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