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淮揚運河,煙波浩渺,水勢浩蕩,百里風光,無限美好。作為溝通淮河與長江的運河,也是南北最主要的水道通衢,從來都是繁榮的。匠 尤其隨著政權的穩固,社會的安定,其經濟價值也日益凸顯,在大漢商品經濟大發展,南北貿易日趨旺盛的大環境下,運河更是成為了一條黃金水道,國內沒有任何一條河段能夠比上。
南北的貿易往來,人口流動,東南財稅上京,淮揚運河都是必經之路。而五月正是運河最忙碌的時段,走貨的,運客的,官船漕運,南來北往,絡繹不絕。
千帆競渡間,一艘樓船破浪前行,這是一艘三層的客船,船身有些斑駁的痕跡,但裝飾很豪華。這艘客船,是有些來頭的,船隊背后的主人,乃是原東平王府,如今的盧國公府。
趙家在生意上的經營,一向很紅火,除了酒樓之外,航運是其支柱產業,不管是海外貿易,還是內河航運,規模都很大。
趙匡贊去世前,把趙家的產業拆分,留給后人,連女兒都有一份,而趙王妃趙鳶那一份,幾乎比得上幾個兒子,這顯然是在討好趙王劉昉,畢竟趙匡贊死后,能夠庇護趙家的,也只有劉昉了。
當然,作為二十四功臣之家,大漢的頂級勛貴,趙家需要旁人庇護的情況很罕見,正常情況下,只要不亂來,都會太平無事。
在去年開始的吏治整頓運動中,趙家也難免受到沖擊,可以想見的,在趙家的商業版圖中,是不可能事事依規守法的,但風波再大,也難以動搖整個趙家,至少他們船仍舊不懈地在江河湖海上跑。匠 甲板上,是一片愜意的氛圍,大量的客人憑舷而望,盡情欣賞著運河風光,議論不斷,不時對周邊的環境指指點點。
三樓的一間貴賓房內,窗欞大開,釋放著熱意的陽光映照在窗邊的趙普身上,露出他那張蒼老但平和的面龐。
眺望窗外運河盛景,趙普心中不由生出些感慨,當初罷相南下之時,也曾經此路,如今北上再走一遍,這心情是大為不同。
艷陽天下,水波茫茫,河面反射出的陽光,閃耀幾可奪目。當然,最動人心的,還得是河上岸邊的繁盛景象,這等氣象,最少有他趙普一份功勞,開寶盛世,他趙普是有大功的。
罷相后的這兩年,趙普一直待在江南,為了不惹人耳目,沒有待在道治的江寧府,也沒有到富庶的蘇州,而是選擇了長江南岸的江陰縣,這里人煙稠密,經濟發達,風光也不錯,適合頤養天年。周邊是蘇、常、潤這些富庶大州,同樣的,距離江寧也不算遠,也方便收到一些感興趣的政治消息......
像趙普這樣的政治強人,即便致仕了,也是不可能真正沉寂下去的,身處江湖,卻時刻惦念著廟堂。這兩年下來,表面上在歸養,閑云野鶴,但趙普時不時地便會到長江邊上,或散步,或泛舟,或釣魚,但時不時地會北眺京城。他很少發表什么言論,以免授人話柄,但北望的目光已然包含了一切。
歸養的這兩年,朝廷中發生的事情,趙普自然是時時刻刻關注著,作為曾經的首相,朝中大小事也瞞不住他的,只要他想知道。匠 而各種消息傳到江南,趙普的心情也不免復雜。不論是榆林叛亂平定,還是安西戰爭,乃至是力度減弱但仍在進行的吏治整頓,都讓趙普感慨良多。
即便沒有他趙普,大漢還是沿著既定軌道在前行,他的作用,似乎并沒有那么地重要。但同樣的,趙普又不由遐思,若他還在相位上,即便免不了一些風波,但亂象絕對會少些,朝廷的控制力會更強,這是趙普自信的地方。
宋琪、李昉、趙匡義那些人,宋琪短視、李昉迂腐,趙匡義才干卓著,但為人深沉,私心太重......在野之時,趙普算是把高居廟堂的那些宰相們鄙視了一個遍。
不過,如今情況又有所不同了,就在趙普以為要老死江陰,等著子孫扶棺回薊之時,一道詔書突兀傳來,來自劉皇帝的召喚,讓他回洛陽。
內容很簡單,但足夠引發人無限聯想,而趙普那顆心也瞬間火熱起來,有如枯木逢春一般,充滿希望,滿懷熱情。
沒有多少猶豫,甚至都不裝模作樣,趙普便命家人收拾行囊,離開他的潯陽侯府,迅速踏上北上的路途。先取道潤州,轉水路過江,沿運河北上,三兩日后,去江陰越遠,原本已經平復下來的心情卻越顯復雜了。
來自洛陽的詔書內容很簡單,但越簡單,越顯示出背后的不同尋常。當然,以趙普的老謀深算,不會沒有察覺,心中也有所猜測,但仍舊沒有絲毫遲疑,義無反顧。匠 趙普今年已經六十五歲了,人雖老,但心氣猶在,若沒有機會也就罷了,然機會一旦出現,那也不會有任何猶豫,即便心里知道,洛陽那邊等著他的恐怕是一件麻煩事。
老眼稍顯迷離地望著運河之景,趙普忽然想起了王樸,客船行駛的運河,可是幾經修復,但動作最大的,還得是當年王樸主政淮南之時。
那個時候,王樸除了安撫淮南百姓,發展生產之外,大部分心思都花在水害、溝渠的治理上了,除了洪澤工程與龜山運河,這邗溝的修復也是一大亮點功績,至今淮南百姓仍舊得享裨益。
對王樸,趙普還是比較佩服的,個人為政為臣風格強烈,并且發揮到了極致,也深受劉皇帝信任。但是,趙普還是自詡要勝過王樸,畢竟,王樸也就留名一道,而他趙普卻是留名天下,為相二十載,在歷代開國之初,有多少人能做到?
而在關鍵時刻,遇到大難題了,劉皇帝想到的,還是他趙普。唯一值得遺憾的是,他晚生了十年,出道也晚了,否則二十四功臣,必有他趙普一席之地,而不是如今區區一個潯陽侯。
當初劉皇帝本是打算封公的,但顧慮時移世易,又存在一點打壓心思,再加上趙普的主動推辭,這才賜了個一等侯爵。
“我若是死了,陛下應該會追贈一個公爵吧......”想得入神,趙普腦海中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思及此,趙普不由笑了笑,也自覺有些著相了。匠 自開寶年后,能徒以文治之功封爵的,可謂鳳毛麟角,寥寥無幾,而他趙普則是毫無疑問的第一人,時代不同,待遇也不同,但歷史地位早已板上釘釘,當然,要是能更進一步是更好的。
“來人!”嘆了口氣,趙普朝外喚了一聲。
立刻有侍候的仆人入內聽吩咐,趙普問:“什么時候到山陽?”
“約有半日的功夫,傍晚當至!”仆人答道。
“到山陽下船歇息一夜!”聞言,趙普點了點頭,吩咐道。
“是!”
哪怕急切欲歸,到了山陽,也得停一停,畢竟他的長子趙承宗如今正是楚州知州,這還是在他罷相之前安排的。匠 雖然距離江陰不算太遠,平日里也常有書信往來,但既然路過了,總需要見個面,看望一番,問問情況,也見見媳婦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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