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你去辦!”劉皇帝目光冷淡地看向王繼恩,聲音很平靜:“斬草,自當除根吧!”
“是!小的立刻去辦!”王繼恩不由得打了個激靈,立刻應道。
“至于那蕭撻凜嘛,就不與之計較了,可留其一命!”劉皇帝又轉向蕭思溫,臉上也流露出少許笑意:“至少,也要給蕭卿一個面子嘛!”
“陛下抬舉了,臣不敢當!”聽這話,蕭思溫有少許的尷尬,略顯局促地應道。
在場的幾人,大概就屬蕭思溫最為尷尬了,那層幾乎已經被遺忘的的隔閡似乎又顯露出來了,漢夷之別,不是不提就可以了的,界限始終存在。
蕭思溫心頭有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感覺,有那么剎那,他感覺自己就是“大漢版”的韓德讓。五味雜陳,一時讓蕭思溫竟有些恍惚。
“蕭卿在想什么,怎如此入神?”注意到蕭思溫的異樣,劉皇帝略帶好奇地道。
“臣一時失神,請陛下恕罪!”蕭思溫面色一驚,迅速恢復肅容。
“你呀,還是太拘謹了!”劉皇帝擺擺手。
時至如今,對于這些臣下的心理、情緒乃至忠奸善惡,劉皇帝都已經看得不那么清楚了,或者說不那么時刻在意這些了,一切隨心。
至于給蕭思溫面子的說法,自然屬戲言了,畢竟契丹新來使者乃是蕭排押,若是在其抵達之前,先把他爹殺了,不太適合,也不方便談判。
“漠北的事,你們再繼續盯著!”劉皇帝環視一圈,又道:“那些契丹貴族,當善加聯系,多加支持,他們新掌權,想來不只想要那點微薄的權力吧!他們要是能把漠北草原那些操場、牛羊、部民都給瓜分了,朕也支持!”
“陛下英明!”此言一出,劉旸兩眼一亮,頓時恭維道。
“太子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劉皇帝擺擺手,吩咐道。
“臣等告退!”
王繼恩與蕭思溫拱手告退,李崇矩卻留了下來,恭敬地站在那兒。見狀,劉皇帝不由問道:“守則呀,你還有何事?”
聞問,李崇矩上前一步,佝身一禮,蒼老的聲音拖著遲緩的調子,緩緩道來:“稟陛下,臣年高體弱,近來越感不支,精力難繼,難堪武德司重任,懇請陛下寬恩憐憫,準臣告老.....”
聽其請求,劉皇帝眉頭就是一聳,有些不愉,道:“你呀,究竟是怎么了,為朝廷辦差做事,就這么難嗎?那么多人,無不是挖空心思,向朝廷要官升職,你想去職,竟成乞恩了,這是何道理?”
感受到劉皇帝不滿,李崇矩老腰彎得更低了,語氣懇切:“陛下,老臣今年,已然六十又一,實在不比當初。為陛下效命,刀山火海,亦敢趟之,只恐昏聵,耽誤了大事,請陛下審之!”
其實,李崇矩很想提醒劉皇帝,當初請他重新出山掌權時,可允諾過,一兩年的時間,將武德司整頓理順之后,便放他歸養。但以劉皇帝此時的態度來看,他也不敢說了,只是鄭重而恭謹地表明求退之意,至于劉皇帝允不允,就不是他所能把握的了,他能做的,也僅此而已。
而劉皇帝想了想,身體微微前屈,盯著李崇矩,似乎這樣能看得更清楚些。打量了李崇矩一會兒,方才嘆了口氣,道:“你確實蒼老了許多啊,西北之事,你辛苦了!看來,你是去意已決,不肯再陪朕走下去了......”
李崇矩聞言大驚,倏地跪倒在地,表情動容,語氣激動:“陛下此言,老臣實在承受不起啊!老臣......”
看李崇矩急忙解釋的模樣,劉皇帝揚揚手,道:“罷了,去自去矣!朕也不為難你,當初,讓你出山,就答應過,會與你晚年,朕自然不會食言!你我君臣幾十年,你為人如何,朕是知道的,也相信你!”
“多謝陛下!”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感動,李崇矩竟然老淚縱橫,言語凝噎。
見其姿態,劉皇帝反倒開懷地笑了笑:“你這是做什么,一大把年紀了,還效婦人垂淚!朕同意你卸任去職,不過,誰能接任武德使,你要替朕把把關!”
聞言,李崇矩麻利地擦了擦眼淚,鄭重應道:“陛下,此事還當聽憑圣斷,老臣不敢置言!”
劉皇帝眉頭微蹙,頓時道:“朕現在是要聽你的意見!”
在劉皇帝有些壓迫的目光下,李崇矩呼吸微滯,猶豫片刻,埋頭咬牙道:“臣斗膽提一人,不只陛下是否敢用!”
“這天下,還有朕不敢用的人?”劉皇帝嘴角上揚,淡然道。
“王玄真!”
聽其舉薦,劉皇帝臉上卻無意外之色,只是多少有些好奇地看著李崇矩,對他說道:“王玄真能得你舉薦,想來確實不凡。否則,以你守則的謹慎,哪怕推薦一庸人,也不會選他!”
“陛下,若以能干,王玄真執掌武德司,綽綽有余!”李崇矩道。
“武德使的選任,可不只是能力!”劉皇帝淡淡道:“一個王寅武,還不足以汲取教訓嗎?”
聽劉皇帝這樣的回應,李崇矩心跳頓時加快了,后悔的情緒不斷滋生,開始懷疑舉薦王玄真,究竟是對對是錯。
不過,劉皇帝接下來的話,打消了李崇矩的忐忑:“然而,王玄真其人,朕多少還是有些了解,能力、才干、見識,都不俗,西北差事,雖難稱盡善盡美,卻也做到他力所能及。比起他那個叔叔,此人要更識大體,更加聰明!就他吧!”
此言落,李崇矩這才大松一口氣,拜道:“謝陛下!”
“起來吧!”看他仍舊跪著,劉皇帝語氣也變得溫和了些:“老腿可不適合久跪,你算是解脫了,回去頤養天年吧!不過,有時間,還是多進宮,陪朕聊聊天,喝喝酒!”
“是!老臣告退!”李崇矩緩慢起身,再度一禮。
望著李崇矩緩緩退去的身影,一直到消失在視野,劉皇帝還盯著殿門,久久不語。良久,劉皇帝悠悠嘆道:“守則這一去,恐怕不會愿意再多來見朕了!”
見劉皇帝竟然表露出低落的情緒,劉旸不禁訝然,正欲勸說,卻聽劉皇帝哂笑著道來:“你看,有的人貪戀權位,恨不能永遠把持權柄;有的人卻棄之敝履,想要遠離廟堂,避之江湖。
有的人想削尖了腦袋,想湊到朕身邊,像蒼蠅遇見屎一般,盤旋不去;有的人去畏如蛇蝎,把我看作噬人猛獸,一心遠離,只求自保,生怕沒個晚年善終......”
劉皇帝這番比喻,顯得有些粗俗,在劉旸看來十分不恰當,但是,也充分表明了此時劉皇帝心態。李崇矩的請辭,他心里顯然是不怎么痛快的。
想了想,劉旸還是勸道:“只能說,人各有志吧!不過,兒相信,李公對爹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即便年高體弱,但有所命,也能一往無前!”
聽其言,劉皇帝瞥了劉旸兩眼,微微一笑:“李守則,我是了解的,你卻也不必如此為他說話!你記住,將來若有事,他還活著的話,不論年事多高,仍可倚重!我用他,他心懷忐忑,換作是你,他心中的負擔或許會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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