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的禮賓館,沉浸在一片燈火輝煌之中,這些年,經過不斷的改造添置,大漢禮賓館的規模越發擴大,設施也更加完善,當然,條件也更加奢華富麗。
隨著大漢的對外擴張,影響擴散,與外界的溝通交流越發深入,往來東京朝覲的各族、各國、各勢力,也越發密集頻繁。
而每一位來賓的到來,都不免為東京繁榮、帝國強盛的而震驚,每個入住禮賓館的人,都不免自慚形穢,把禮賓館當做大漢皇宮的外邦使者,也不在少數。前來帝京的各色人等,也往往流連忘返,不等身上的錢財消耗干凈,都不愿離去。
有點不夠尊重外使的是,住禮賓館,是要付錢的,并且價格不菲。這一點,也深受朝中一些言官詬病,認為這體現不出天朝上國的大氣與海納百川的胸懷。
不過,劉皇帝閑談之間懟了一句,莫非要朕向隋煬帝學習,窮東京之力,任由外使,白吃白住?劉皇帝上綱上線了,下臣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看不慣的事情多了,也就不差這一樁。
因此,東京就曾經發生過,一些囊腫羞澀的小國使者,不得不搬出禮賓館,也節省公資,支持在東京的外事活動。游蕩在東京的市井間的一些外夷,說不準就是哪一國的使者。
然而即便如此,仍舊不能阻止外邦來朝的熱情,大漢的門檻越高,他們就越積極。而在了解了這種情況后,后續的使者也都放聰明了,使團除了攜帶貢品之外,都備著足夠的生活開銷。
當然,朝廷也不是只進不出,完全不給回報,一些土特產的賞賜,以及一些政經軍方面的交流政策,還是根據情況適當予以放寬,畢竟人家也是攜禮而來,誠意深厚,只是以小禮換重賞的情況,在大漢基本不可能發生。
大漢的外交政策,從來都是重實利而輕顏面,這是延續了幾十年的,要知道,早在劉皇帝登基之初的那幾年,面對外使,劉皇帝甚至會親自過問收了多少禮,沒辦法,那時候國計艱難,也實在是窮怕了。
馬車緩緩停在禮賓館前,一名身著綢衣的中年男子下車,掏出荷包,頗為認真地數出十五文錢,遞給車夫。車夫頓時露出笑容,道謝之后,還不忘拉客,男子也同意了,約定明日同樣的時辰,再來接他。
伴著清脆的鞭打聲,車夫興高采烈地駕著自己的“客車”遠去,中年從后望去,不由嘆了口氣。自進入東京后,他嘆氣的頻率明顯變多了。
此人身材高大,留著一抹短須,除皮膚粗糙點外,看起來頗具氣度。居住在禮賓館的,基本都是外國外族使節,他也不例外,身份也比較特殊,他是如今漠北契丹的宰相,韓德讓。
自從耶律賢病逝,經越王耶律必攝內亂之后,漠北契丹已經平穩多年了。內有耶律休哥、韓德讓這些耶律賢時代留下的精干老臣輔助,外則有大漢注意力的轉移、壓迫減輕,如此,方才在主少國疑的情況下,支持到如今。
而韓德讓,在當年由耶律必攝發起的政變中,堅持保王正統立場,與耶律休哥等宗室重臣,力扶耶律隆緒上位,也收獲了豐碩的政治果實,成為契丹最主要的幾名輔政大臣。如今,擔任著契丹宰相。
自從契丹被趕到漠北之后,其過去的體制也經過徹底的打亂重建,南北兩面制度,自然而然被放棄,兩面合一,形成了宰相府主政、樞密院主軍的權力結構。
而韓德讓這個漢臣,擔任契丹的宰相,也十分顯眼。雖然韓氏家族進入契丹很早,幾乎是伴隨著當初那個雄霸東北亞的契丹帝國的興衰,而韓家也早被契丹人所接受,曾一度是契丹上層貴族。
但隨著大漢的崛起,遼王朝的崩潰,胡漢南北兩面分治的統治徹底瓦解,像韓家這樣的契丹漢臣勢力,處境就顯得尷尬了。畢竟,沒有底層漢民的支撐,他們這些漢臣就沒有足夠的底氣,其作用也直線下降,畢竟契丹的部民實在不需要漢臣來幫忙管理。
而作為漠北契丹政權中的漢臣領袖,哪怕與宗室關系親近,韓家的處境仍舊不免尷尬化。在過去的幾年中,針對韓德讓的宰相之位,契丹內部勢力發起了不只一次的沖擊,甚至釀成政變。
韓德讓能夠保住這個位置,除了他本身的能力之外,一是有耶律賢的遺命傍身,二則是有樞密使耶律休哥這樣的重臣支持。
但即便如此,隨著小契丹主耶律隆緒的年紀漸長,漠北契丹內部的矛盾又開是加劇,一些反對韓德讓的契丹宗室、貴族又開始冒頭了。韓德讓這個漢臣宰相,日子也越發難過,有些根本性的矛盾,縱他有經天緯地之才,也難以化解。
漠北契丹這些年的日子,實在是難過,被大漢死死地關在漠北那等荒蕪苦寒之地,不論是南邊,還是東北,那些豐沃的草場,都被大漢所占據,而他們只能死死地守住那片貧瘠之地。
內部矛盾重重,對大漢的態度也是如此,有些人被打怕了,寧愿與大漢交好乃至臣服;有些人則在與大漢的私下貿易中,獲取重利;有些人則不愿坐以待斃,態度激進,一度想要推動契丹南下,從大漢掠奪資源人口。
紛紛擾擾間,大漢這頭大龍蟄伏了,不再那么針鋒相對,西邊、東邊又生出了麻煩。自漢遼大戰之后,眼見契丹衰弱,西部的乃蠻人開始崛起,形成聯盟,一起向東擴張,當年趁漠北大亂占據的土地、城池、草場,至今漠北契丹還沒收回。
而乃蠻人的聲勢卻是日益壯大,尤其是前不久,乃蠻諸部會盟,推舉了一名可汗,呼為太陽汗。而關鍵的是,這名太陽汗,年紀不大,方十四歲,但身份很值得玩味,因為就乃蠻人內部的說法,他是大漢魏王劉旻的兒子......
一個簡陋粗糙的乃蠻政權正在形成,找到了一個可以為所有人認可的共主,也開始展現出其攻擊性,但再是簡陋,也比過去分散的部落聯盟形式要先進,而首當其沖,自然是盤踞漠北大部的契丹政權了。
西面不安寧,東邊也不平靜,來自外嶺的室韋人,就仿佛是從地獄中闖出來的惡鬼,一個個兇狠無比,不斷侵犯契丹,殺人奪產,占據河流、草場,并且源源不斷。
為此,耶律休哥曾親自領軍針討,雖然取得了一些成果,驅殺了不少室韋人,但室韋之患始終未平。畢竟,這些野蠻的室韋人,連大漢的安東地區都敢去撩撥,何況你一個早已衰敗的契丹。
內憂外患,維持這個契丹政權,韓德讓是勞心勞力,但也漸感力不從心。而整個漠北契丹,從上到下,都給人一種別扭的感覺。
也正因如此,大漢對漠北契丹的壓迫才逐漸放輕,除了征討成本的原因之外,就是認為,如今的漠北形勢,還勉強可以接受。
此番,韓德讓親自南下大漢,當然不是像其他漢臣一般,想要認祖歸宗,沐浴大漢榮光,感受天子恩澤。在契丹,哪怕再尷尬,他也是手握重權的宰相,到大漢,他能得到什么,韓氏家族又能有什么地位。
韓德讓此來,目的也很明確,就是尋求與大漢徹底消除舊恨,重修于好,更直白點,就是代替契丹主耶律隆緒前來稱臣的。這也是自開寶北伐之后,大漢與契丹之間這對老冤家,再一次正式接觸往來,對韓德讓來說,這也是一次破冰之旅。
為了改變契丹惡劣的環境,也為解決漠北生計之困頓,在綜合了各方面意見,也打壓了那些激進派之后,韓德讓終于在這開寶二十二年,親自南下,出使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