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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太子之問

  “坐!”

  “謝殿下!”

  入內之后,從站到跪,從跪到站,一直到現在,劉繼昌終于得到陪坐的待遇,這心情,也徹底從忐忑中平復下來,反差之下,甚至有種愜意感。

  看著劉繼昌,劉旸抬手,捋了下袖子,道:“說說我的來意吧!”

  聞言,劉繼昌立刻打起精神,應道:“臣恭聽垂訓!”

  劉旸:“對于南城的安民坊,你了解多少?”

  一聽這話,劉繼昌這心頭的輕松瞬間消失無蹤,太子殿下不會逛到南城一片里坊去了吧。劉繼昌心中暗自猜測著,小心地看了眼劉旸,觀其表情,應是如此,劉繼昌頓時心頭微沉。

  埋頭斟酌幾許,劉繼昌道:“回殿下,安民坊地處郭城東南,與康民、樂民、惠民三坊相鄰。其間所居住士民,多為外來人員,以在京內幫工謀生。”

  停頓以視猶豫,劉繼昌繼續道:“以上四坊,乃是東京相對貧困的里坊,治安狀況也略有不足,滋擾不休,每年多有犯罪刑案發生......”

  以一種淡漠的目光,審視劉繼昌幾許,給足了壓力之后,劉旸方才悠悠道:“還不錯,沒有一問三不知!”

  太子的目光,讓劉繼昌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額頭冷汗不知覺間滲了出來。劉繼昌頭硬著頭皮道:“這是臣治下,了解民情,乃是職責所在,不敢懈怠。”

  只是,說這話時,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劉旸輕笑兩聲,淡淡道:“我今日,到安民坊一游,大開眼界啊!安民、康民、樂民、惠民,里坊名字倒取得不錯,只可惜,這民情實難符其實!”

  此言之出,劉繼昌頓時心頭劇顫,頭埋得更低了:“殿下,臣,臣......”

  此時,劉繼昌有些不知如何解釋了,南城四坊,可以說就是當下東京城內的貧民窟,治安混亂,鬼魅橫行。在此事上,不論如何辯解,都容易被拿住話柄。

  劉繼昌是知道其情況的,但也正因如此,有知而不問、視而不見之過。而若是不知,那性質就更加惡劣了,失職怠政的帽子就可以直接扣下來了。

  腦筋瘋狂轉動,劉繼昌想找個理由,然而,什么理由,什么借口,都是那般不妥。不過,在劉繼昌心中苦思如何應對此事之時,劉旸已然出聲,悠悠嘆息道:“南城四坊,有此窘況,怕也不是一時的,想來也是長年累月方才導致。你履任方一年,要說過錯在你,對你也不公允!”

  “殿下英明!”劉繼昌回過神來,頓時感激涕零道。再沒有比上司主動替自己解釋,更讓人感動的了,此時此刻,劉繼昌只覺太子殿下再賢明不過了。

  劉旸心中顯然也是有桿秤的,倘若以此追究,那包括劉繼昌內的歷任知府,恐怕都有責任,還能就此追責問罪嗎?就拿上一任的呂端來說,他的為政操守是飽受贊譽肯定的,連他都沒能解決的問題,也可以就此得出一個結論,南城貧民窟的出現,顯然不全是知府的問題。

  “但是!”沒等劉繼昌高興幾個呼吸的時間,劉旸話鋒一轉,又道:“履任一年,既察其情,為何不想方設法處置改變?

  即便救不了貧,改善措施也拿不出來嗎?那些地痞無賴,那些的欺窮民賊,不能肅清?那些粗暴執法,動輒打罵的差官,為何不約束?

  百姓窮困尚能求己,治安惡化、風氣敗壞,就是官府的過失。我今日一直在想,官府不作為,民何以安?”

  “殿下訓斥得是!是臣施政不當,忽視南城民情,甘愿領責!”聽劉旸這一番責難,劉繼昌也不敢辯駁,老實聽訓。態度擺得很端正,臉上也擠出一點愧疚之情。

  見狀,劉旸又仰頭長嘆道:“東京歷來以清凈著稱,路無腐葉,道無遺塵,怎么在南城四坊內,確實糞土不清,污穢遍地?已經窮困到,連收糞者都不愿去的地步了?”

  “還有,說起來,或許朝堂諸公們都不敢相信,在東京城內,在天子腳下,竟然還有乞兒!朝廷早有政策,對于那些不是生產的無產無業者,盡數徙邊,為何不執行到位?”

  聽劉旸說到這兒,劉繼昌下意識地道:“殿下,開封府對于無業者,都有針對性的遷徙,只是,困難如何甄別,且多不愿徙邊,甚至刻意躲避逃脫。

  至于那些乞兒,更多的,還是一些老弱病殘,即便徙邊,也無法在艱苦的邊地生存,在城內,尚能討得一些衣飯,維系生存......”

  “鰥寡孤獨者,開封府就沒有救濟措施?他們又能費多少糧布?就這么不聞不問,看著他們,孤苦無依,凄零乞食?”劉旸當即責問道:“開寶盛世,是不是與他們無關?”

  劉旸這句話,乃是情緒之下的隨口一問,然而,卻似乎道出了某些事務的本質。劉繼昌沉默了,面對有些激憤的太子,他并不敢違逆,然而,聽此問,終是忍不住道:“殿下仁心,胸懷天下萬民,臣敬佩不已。

  然而,非臣惻隱難動,只是,有些窮困,實難救濟。朝廷也非全能,以開封府的財力,或可施以援濟,然此狀又何止于開封,天下官府,又豈能全部收納。即便能,那也將給官府帶來負擔......”

  劉繼昌說出這番話,劉旸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甚至有些精彩,盯了他好一會兒,劉旸方意有所指地道:“你這是,向我說了一句實話!”

  “殿下!”劉繼昌再度埋下頭,看起來很是尷尬。

  又一陣沉默,劉旸輕聲道:“官府的為難,我并非不能理解。只是為官為民,這個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官吏之中,有不少修習孔孟之道的,圣人之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你開封府管不了全天下的乞兒,如今就在你治下,也只能毫無作為,無可奈何?

  你能想到,施恩降惠于諸縣農民,然南城四坊就在東京城內,就在你眼下,卻為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臣慚愧!”此時的太子身上,籠罩著一層“偉光正”光芒,讓劉繼昌有些不敢直視,也不知是否真的感到羞愧。

  與劉皇帝心機深沉、好裝模作樣不同,劉旸多少還是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甚至有些理想化。或者說,被受劉皇帝影響太深,愛民情節深重。

  被忽悠過頭了,卻只學得一個表。也許是劉皇帝身上籠罩的光芒太強烈,無法直視,也讓劉旸卻始終難以看清劉皇帝的獨夫本質。

  劉皇帝愛民嗎?自然是愛的,甚至貫穿統治前后,到如今態度也未動搖過,只不過,劉皇帝的愛民,其目的不在愛民,而在維系統治,做個樣子而已。

  善待百姓的事情劉皇帝做的很多,各種惠民寬民政策,也出臺不少,但是,刑殺處罰,也從來沒手軟過,只是,很多情況,被掩蓋罷了。

  “我也不為難你,給你兩個月時間,兩個月后,我還會出游,屆時,我希望看到一個新的氣象!”沉吟幾許,劉旸平靜地說道,但語氣不容置疑。

  劉繼昌雖感為難,但太子都發話了,也不敢不應,心中無奈一嘆,拜道:“是!”

  “還有一事,今日我游南市之時,聽到一事,有些人,在替官府收取那些商攤小販的稅收,這是怎么回事?”劉旸又提起一事。

  聞言,劉繼昌臉皮不由得有些發熱了,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應答。

  這樣的反應,自然讓劉旸更加在意,語氣也嚴厲了幾分:“怎么,我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還是其中有什么不可明言之隱情?”

  見狀,劉繼昌連連搖頭:“殿下當前,臣豈敢有所隱瞞。此事,臣也知曉。起因還在于商稅收取不易,自市坊分治制度廢棄之后,東京城內,涌現出了諸多經商者,成千上萬,分布在各坊里街巷,甚至在家門口,都能支一攤位行買賣之事。

  這些小攤小販,行經營之事,卻最不便管理,稅錢也難收取。官府的稅吏嚴重不足,只能放在集市碼頭貨場,以及那些大商戶作坊上,余者,實難兼顧完全。

  然那些商販,既行經營之事,官府自當收取商稅,因此,開封府當年籍此制定政策,讓一些民間組織,負責對那些小商販,收取稅收,并繳納官府......”

  說到這兒,劉繼昌的聲音不自覺地小了很多,明顯有些尷尬。還有一點他沒提,那就是這一部分進項,可都是開封府的小金庫。

  “好啊,連稅收之權,都能下放!好個民間組織,分明是一幫魚肉百姓、欺行霸市的地痞無賴!”劉旸有些忍不住怒火:“行此政,開封府可有監督?稅收細節,可有厘定?這其中之弊,爾等可有預防?”

  “今日,我是親眼目睹,其行其舉,無法無天!”劉旸憤怒的情緒噴薄而出:“你們為圖省便,每年每月能坐著收錢,東京的那些小商民百姓,受了多少欺壓,你這個知府,清楚嗎?”

  面對憤怒的太子,劉繼昌,有些坐立難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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