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129章 勛貴與官僚

  大概是覺得中秋的慶祝氛圍不夠濃厚,在東京街頭各處扔掛著花燈彩帶之時,朝廷決定,再為之增添一抹喜色,只不過這一抹喜色是紅色的,鮮紅,血紅。

  就在開寶二十年八月十六,既望之日,劉皇帝詔令下,把這段時間收容到京城,并且已經判了死刑的官吏們,一并拉到南市口,明正典刑。

  其急切,其霸道,其冷酷,令人毛骨悚然。劉皇帝沒有食言,太子劉旸也沒有拒絕的余地,由他親自監刑。

  而這一批被處刑的官吏,只是第一批,是在劉皇帝粗暴干涉之下,由三法司既遲疑又不得不快刀斬亂麻,迅速擬定的名單,共計一138人。

  顯然,這與劉皇帝的制定的指標,還有一定的差距,不過,通情達理的劉皇帝,也考慮到辛仲甫他們的為難,多少給了些時間,讓他們分三批定刑。但同樣的,改為三批,這誅殺的人就更多了。

  至于其中有沒有冤屈,有沒有罪不至死的,那是肯定的,但劉皇帝顯然不像太子那樣仁厚,他就要以殺懾人,以血警世。天下冤魂多得是,不差這少許,官僚同樣也沒有什么特殊的。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簡單地對“盧黨”的清算了,這一百多人中,真正被打為“盧黨”的,不到三分之一,其中大部分還是來自于河西的官吏。

  更多的,還是在十年的和平政治中,滋生的腐敗分子,貪官污吏,因為盧桉,把他們牽連出來了。說到底,盧桉也僅僅是一個引子,這仍是大漢的一次吏治清理運動,是劉皇帝這個集權帝王為緩和矛盾、鞏固統治的一種手段,是對這十年大漢政治的一次階段性總結。

  這種集中處刑的做法,在大漢并不是第一次,比如當年的滑州桉與揚州桉,并且,規模是越來越大。

  不過,有所區別的是,滑州桉,主要針對的是那些為非作歹的勛貴,而不論揚州桉以及此次的盧桉,都是針對已經在政治上崛起的官僚。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劉皇帝對開國元從、功臣勛貴厚待的同時,都是采取一種隱約的限制態度。不論是歷次處置的勛貴,還是標志性的滑州桉,以及后續由趙普牽頭出臺的一些限制政策,都是在這個原則下展開的。

  不限制不行,歷來開國王朝,都免不了驕兵悍將之禍,戰亂之時是功臣,和平時期控制不好就成了禍害。

  趙匡通過贖買政策,搞了一個“杯酒釋兵權”,解決了這個矛盾,但同樣帶來了另外一個問題,驕兵悍將是解決了,但國家與百姓的負擔重了。

  劉皇帝過去也是這么做的,哪怕不像趙匡做得那么“極致”,但同樣也產生了類似的效果,后續的限制政令,也是調整的一種舉措。這毫無疑問,是在勛貴階層中引發了諸多不滿,若不是過去的積極擴張,以及商業、海外貿易的快速發展,讓勛貴們從中獲利,緩解了一些矛盾,大漢內部的問題恐怕要更加深重。

  同時,為了平衡勛貴階層,對庶族官僚的扶持,則是劉皇帝大力推動的。而事實證明,這個階層的發展是極其迅速的,隨著趙普為首的一批大臣,陸續得到重要,占據朝廷要職,掌握大權,也確實取得了一定對勛貴的壓制。趙普能為相那么多年,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但凡事都不可能只有好處,沒有弊端,庶族官僚的崛起,也帶來了諸多吏治問題,貪腐只是其中最為粗劣的表現,也是劉皇帝用來開刀釋放矛盾的理由。

  而從揚州桉到盧桉,劉皇帝的目的,也在于此。一方面壓制勛貴,一方面又打擊官僚,籍以鞏固統治,維護皇權,但同樣,隨著時間的推移,君臣之間的矛盾也不可避免地在加深之中,權力、利益是一方面,劉皇帝過度的強勢與膨脹的權欲,也讓勛貴與官僚艱難忍耐。

  與過去一樣,百姓觀者如堵,議論紛紛,叫好不斷,而被強令觀刑的公卿大臣、勛貴官僚們,則緘默不語。

  很多人,甚至還沒有從中秋夜宴的宿醉中徹底清醒過來,但那明晃晃的刑刀,那血淋淋的人頭,也足以令其驚醒,汗毛倒豎。

  每個人心頭都籠罩著一層陰影,每個人都仿佛脖子上懸著一把利刃,危機感與恐懼感交雜,讓人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松。

  很多人甚至不免疑惑,這到底是怎么了,如此大興酷獄,如此大規模屠殺官僚,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同樣的,很多人也忍不住“狡兔死,走狗烹”的方向去聯想。不是沒有清醒的人,但是屁股決定了立場,他們更多的感同身受,也是這種下場與結局,會不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過去這種感觸或許還不深,但這一回,幾乎所有的勛貴大臣們,腦袋里都繃緊了這根弦。盧多遜的下場,就是明證。

  不得不說,劉皇帝這番狠辣,甚至不按規矩的強硬做法,效果是顯著的,滿朝肅然,無人不懼。但同樣,也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些負面效果,君臣之間的隔閡加重了,大臣們對劉皇帝已然是畏懼大于信任,這自然是相對的,畢竟,劉皇帝又何嘗真正地信任過這些權貴?

  不過,劉皇帝的權威實在太重了,這些權貴們哪怕心中有諸多的想法與不滿,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沉默,只能蟄伏,不敢冒頭。

  誰敢冒頭,大抵就是個人頭落地,家族衰敗的結局,這一點是明顯的。君強臣弱的時代,所有人也只能按照劉皇帝的規矩來,至于對抗,且不提有沒有那個實力,就權貴本身的松散就是一個問題,各有各的矛盾,各有各的利益,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凝聚起來。

  倘若發生那樣的情況,最終也會形成相互攻訐,借機整倒政敵的結局。這么多年,大漢只有一個中心,那就是劉皇帝,所有人事也都是圍繞著他一個人展開的,沒有人能夠替代。

  前兩次的時候,被強令圍觀,還有人不忍見此慘烈場面,甚至有些官員,嘴中抱怨,影射“暴政”。

  看到同類被這樣處置,也確實容易引發共情,而過去所有“言行不當”者,也同樣沒有好下場,或貶官,或流放,甚至丟了性命的都有。

  但這一次,沒有任何雜聲,刑場外圍,百姓的議論與權貴們的沉默,形成了鮮明對比。監斬臺上,太子劉旸同樣沉默,面無表情,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罪臣人頭落地。

  而有不少勛貴與官僚,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已至壯年的太子,劉皇帝權威太深重了,大伙不敢對抗,但皇帝終究老了,身體似乎也不是那么康健。

  相比與老皇帝的嚴苛冷酷,太子殿下終究要仁厚寬和一些,熬吧,熬到改天換地的那一日,也許大伙的日子也就能好過一些了。

  這樣的心思,過去或許很多人想都不敢想,但如今,有很多人已經不可遏止地往那方面展望、期待。

  當然,這樣悖逆的心思,即便有,也沒人敢表現出來,都只能深深地隱藏在心底。投向太子劉旸的諸多目光中,也包括趙匡義,他是越發覺得,他的未來,不在劉皇帝,而在太子了。

  在劉皇帝下面,當宰相都不安全了,他還能如何作為,大展身手?

大熊貓文學    漢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