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崇政殿的宮道間,兩道人影并肩而行,腳步很輕,幾不可聞,氣氛稍顯壓抑。良久,劉旸開口了:“盧相公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如此大動干戈,又如此急切,確實容易出現問題,超局震蕩,人心不穩,甚至影響各地官府正常運轉,導致治安惡化。
適才大臣們的反應趙相也應該看到了,那是面服心不服啊,雖然伏首聽命,卻也只是怯于陛下與朝廷的威嚴。
此事,眼下雖然通過了,但想要真正落實,只怕還免不了波折,只怕天下道州,都要震動了!”
劉旸在那里感慨著,趙普兩眼中也閃過少許異色。事實上,就如劉旸那般,這些重臣要職的調整,趙普是親自參與擬定的,但從他個人而言,也是持一種保守態度的,即便要調整,稍加震懾即可,也不必在大漢官場放這么一顆驚雷,涉及過半道州與為數不少的中樞部司大臣。
毫無疑問,這就是一場官場大地震,還是全國范圍的,這樣的影響,實在讓人望而生畏。
只不過,劉皇帝被那些地方大臣的“貪欲”給激怒了,其志甚堅,是定要變一變大漢官場的格局,通過人事變動,調整地方權力結構,樹立朝廷威嚴,當然,最根本的目的還在于強化君權。不論如何,出現了同中樞朝廷討價還價這種情況,就已經意味著“危險”了,至少劉皇帝是這么看。
因此,哪怕有些保留意見,琢磨劉皇帝已久的趙普見他這種態度,也不敢質疑,只能從速從效地去落實,并且盡量在執行的過程中,保持穩定,避免大局出現不穩。
也就是劉皇帝,否則,趙普這心里也難踏實。而此時,聽劉旸的感慨,趙普則從另外一個角度說道:“臣歷來不喜盧多遜,與其不和也不是什么秘事,不過,臣也不得不說,此人雖然汲汲于名利,但其見識與才干還是有的。就此事而論,臣也不得不承認,盧多遜的意見,確實有一定道理......”
趙普這話,看起來是公事公論,難得對盧多遜表示肯定,但話里總有種給盧多遜上眼藥的感覺。劉旸心中固然對盧多遜積壓了許多不滿,但這個時候,頭腦卻異常清明,沒有什么表情變化,劉皇帝的警告他可是始終放在心中的,趙盧之間的爭斗,他最好也不該參與進去。
“只是詔制已下,事成定局,只能盡力維持,不要引發動蕩,此事,還需趙相多多支持啊!”劉旸看了趙普一眼。
“殿下言重了!”趙普當即應道:“這本是臣之本職,敢不盡力?”
“論大局觀,滿朝之中,怕是沒人能與趙相相比了!”劉旸出言恭維道。
趙普搖頭謙虛道:“殿下過譽,臣不敢當!”
兩人聯袂前往崇政殿,短暫的交流過后,又陷入了沉默,見劉旸興致不高,似乎還在為此事人事大變動憂慮,不由問道:“殿下既然對此事這般心憂,為何不向進言?”
這話問到了劉旸,也讓他打起來了精神,偏頭看向趙普,想了想,不答反問:“趙相覺得,我應該向陛下進諫嗎?”
不待其答,又道:“我觀趙相,心中也是有所疑問的。趙相居相一十六載,久治國務,熟諳人心,在這方面,是值得我學習的。而在這等事上,趙相的見解與態度,也更為重要,你若發話,以陛下對你的信重,想來也會多些考量,這比我說話,或許更有用處......”
聽劉旸這么說,趙普輕輕一笑,似乎想通過笑聲掩蓋尷尬,說:“論見識,天下何人能與陛下相比,臣之所以不進言,卻也是因為從心中,也認同陛下的看法。
最近十年以來,算是建國以來最平靜的十年,民安其樂,官盡其職,除了兵制改革深入以及安東戰略之外,并沒有大的變故。
承平既久,就難免滋生憂患,尤其是地方上,也有些年頭,朝廷沒有對道司大吏進行調整了。
于朝廷中樞而言,天下安定固然是好事,卻也不能沉浸于此。臣不敢說一定,但地方上滋生的一些問題,也的確有很大一部分出現在這些牧養一方的大吏身上。
毫無疑問,進行人事調整,是符合朝廷的吏治方針,也能解決一部分問題,以免積弊難返。只是,陛下性格素來剛強,其氣魄與膽識,也是無人能及,或許在臣等眼中,如此做法,偏于操切罷了......”
趙普這番話,實際上并不能說服劉旸,在他看來,這是趙普的一貫習性了,為了迎合劉皇帝,而去找理由,找解釋。
但是,又不能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了,至少不能直接反駁,畢竟為人子、為人臣,他還能真說劉皇帝的不是嗎?
輕輕一嘆,劉旸苦笑道:“但不論如何,大漢接下來一段時間,將多事了!”
這自然是必然的,那么多重職及大臣調動,可不只局限于被安排的那些大臣,還有他們所代表的各集體、各勢力、各派別,由內而外,所涉及的所有中樞部門及地方道州,怕是都要跟著變動,一整個鏈條都跟著擺動起來的時候,那就是整個官場的動蕩,甚至是帝國的動蕩。
也就是僅僅局限于文官體系之內,但是,因為兵制持續改革而帶來軍隊的變化,影響至今猶在,大漢內外諸軍以及新邊防體系,也仍在調整磨合之中。
兩方面齊進,朝廷果然掌舵的舵手,但是那種反彈來的壓力,也是不可放松的,劉旸憂慮的,大抵也在于此。
見其始終難以釋懷,趙普的語氣也變得有些認真,嚴肅地對劉旸道:“殿下,請恕臣倚老賣老,多講兩句!”
“趙相但講無妨,我當靜聽!”劉旸對趙普的態度還是不錯的。
趙普道:“殿下當知,大漢自建國以來,發展至今,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波瀾不驚的,其間創業守業之艱苦磨難,殿下想來也有所體會才是。
從國家大局而言,自然是越穩妥、越穩定,則越好。但是,一味的求穩保平安,卻無異于放任矛盾與隱患的滋長,陛下的利弊之說,不需臣多講,殿下要看到此番官吏調遷可能產生的動蕩,同樣也該看到調整結束后吏治的澄清。
另外,陛下坐朝當國,已然三十又二載,如此漫長的歲月中,什么風雨沒有經歷過,什么動蕩沒見識過,什么困難沒克服過?
只要陛下在,那大漢就不會出問題,所有事,都將歸于平靜,一切都將恢復正軌,大漢還當穩步前行。
殿下對皇父,應當有足夠的自信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