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滑州之事,與我無關,我完全不了解,若非案發,我竟不知道張進竟然如此膽大妄為,竟然敢在河工上做手腳,我斷然沒有涉及此案!”趙匡美語氣激動,急切地表述自己的清白。
目光中滿是期待,期待趙匡能夠相信他,然而,這樣的表現,顯然是不及格的。
“你若無事,何需如此心虛,惶恐過府求教?”趙匡質問道。
“這….”
“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么不好說的!”趙匡是何等人,只需念及近來京中的輿情以及滑州案的擴大化發展,便有所猜測,當即道:“你犯了其他什么事?”
趙匡美的表現,就像一個犯錯的孩子,還得趙匡引導著說。聽此問,卻是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微低著頭,甕聲道:“半年前,我參加張府宴會,飲至酣時,張進提出一個賺錢的辦法…”
聽這話,趙匡就不可遏止地鎖死,顯然,他絕對不相信,會是什么正經的生意,但也沒再開言,只是等著他說完。
趙匡美也不敢抬頭了,像受刑一樣,一股腦把事情說清楚:“今春之時,朝廷進行銀錢改革,而國家缺銀,銀價由此大漲,如今市面上,一兩銀錢能兌換近一千五百錢了,比朝廷規定兌換比例還要高兩百錢。
因而,張進提出,可以從中牟利。”
事實上,目前大漢是極度缺銀的,尤其是進行貨幣改革后,市面上對于銀錢的需求就更為饑渴了,朝廷也在花大力氣解決缺銀的問題。除了在全國各地,開挖銀礦,增加產量之外,便是從高麗、日本引入。
這樣的背景下,市場上的反應是很真實的,銀錢的價值大漲,各類銀器的價值也在提升。而在這項政策下,原本作為白銀主要擁有者與使用者的達官貴人們,顯然從中獲取了巨大的利益,幾乎是白撿的一般。
而作為過去主要交易貨幣的絹帛以及銅錢,價值則難免下跌,朝廷與貴族們收割一波韭菜的同時,體會到個中距離利益的人群,就難免開始動心思了,其中牽涉利益,實在太大了。
聽其言,趙匡仍舊板著張臉,然而趙匡美接下來的話,讓他實在繃不住了:“我們合作,在韶州開了一個銀礦…”
“砰”地一聲,趙匡一張蒲掌拍在書案上,震得筆架上的毛筆不住地晃動,站起身來,趙匡怒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私開銀礦,是什么罪名,是什么處罰,要我翻《刑統》給你讀一讀嗎?”
“二哥,我當時也是一時酒醉,受張進蠱惑了,事后,也曾后悔,只是已經答應他了,也有人見證,不好反悔…”趙匡美有些無力地辯解道。
“狗屁!”趙匡怒極之下,忍不住開臟腔了,手指幾乎戳在趙匡美臉上:“我看你就是利欲熏心,不要把責任都推諉到張進身上,他是個十足的蠢貨、蠹蟲,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并非我一人與他合作,在場另外幾家衙內,也參與了!”趙匡美道。
“呵呵!”趙匡冷笑道:“你是不是還怕趕不上這條財路?嗯?”
“像張進這樣的人,你同他交往,即便沒有犯在此案上,也栽在其他事情上!也怪我平日對你的關心太少了,竟不知你居然同他伙同到一起!”趙匡嘆息一聲。
聽此言,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趙德昭眼皮跳了跳,看了看四叔,又看了看父親,心中有種后怕與慶幸,當初,在安平大公主的婚宴下,趙匡便提醒過自己,不要與之來往,如今才多久,還是老父親有先見之明啊。
趙匡美苦著一張臉,再度消沉下來,有氣無力地道:“二哥,我知錯了,這段時間,我也一樣后悔,滑州案后,更是擔驚受怕,要是張進把此事也招了出來,我,我….二哥,你一定要救我啊!”
見他這惶恐無遺的表情,趙匡的心,終究還是軟了下來,用力地提了一口氣,想了想,問道:“你們開的這座銀礦,如今是什么情況,你拿了多少?”
“兩座,是兩座!”趙匡美說道,但迎著兄長又要轉怒的目光,趕忙低頭道:“全都是張進的人在負責打理,兩個月前,說是出產了七千多兩,我分了九百兩,見有利可圖,便又尋了一座礦…”
“哼!果然是暴利!人家操心勞力,你就坐等收錢,你就沒想過,世上能有這等好事?”趙匡冷冷道。
“悔之無用啊!”趙匡美很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臉上也確實布滿了悔恨之意。
事實上,此番若不是因為滑州案,他們這條財路,或許真能長久經營,至少在拉攏伙伴,經營利益網絡上,那張進還是有些手段的,也舍得讓利。
有像趙匡美這些人的參與,就像為這條利益鏈條增加了一道又一道的保險。當然,也只有像趙匡美這樣身份的人,能夠為其所蠱惑,各大家族地里核心子弟,大多追求都在仕途、名譽與權力上,幾乎不可能汲汲于這些黃白利益。
而退一步來說,就算是滑州案,若不是正好犯在了太子的手上,換個其他人,或許就又是一種說法了。這便是赤裸裸的現實,權貴權貴,因權而貴,以權護貴。
“錢呢?”趙匡問。
“我沒敢用,全部埋在城外的莊園里了!”趙匡美連忙道,像請功一樣。
“埋得了這臟銀,藏得住這臟事嗎?”趙匡此刻,是真想取過馬鞭,狠狠地抽自家兄弟一場。
“你們沒有把那些銀鑄成銀錠吧!”趙匡虎目逼視道。
“沒,沒,我們不敢,都是些銀餅和散碎銀兩!”趙匡美連忙道。
當然,說這話顯得有些滑稽,并且,不鑄銀錢的原因,或許只是時機不到,產量太低,工藝不達標罷了。
當下大漢錢監所鑄的銀兩,工藝技術還是很先進的,管理也很嚴格,也容易辨別。
而聽其言,趙匡的表情終是緩和了些,再度坐下,認真思考起來。私開銀礦屬于朝廷明令禁止的,情節已然不輕了,然而與之相比,私鑄銀錢那才是徹頭徹尾的取死行為,這是真正在挖朝廷的墻角,冒犯朝廷的威嚴,與國家財政體系作對。
因此,趙匡尚能穩得住。腦子里盤旋著各種想法,看看能否有解決的辦法,但越想,表情越是凝重,因為,不論怎么尋思,都別想輕松揭過。
“你先回去,此事,容我仔細思量一番,怎么做,我會通知伱的!”良久,趙匡抬頭吩咐道。
“二哥!”沒一個明確的說法,趙匡美哪能有歸心。
“記住,接下來給我安分守己些!”趙匡嚴厲道。
事實上,都不用趙匡這不容置疑,如今的京中,牛鬼蛇神可都安分著,幾乎所有到一定階層的人都溫良恭儉讓起來了,頂風作案,終究只是少許腦袋不清醒的人。
“你們當真沒有鑄錢?”趙匡重復問了聲。
趙匡美微愣,反倒有些不自信起來:“應該沒有吧!銀礦都是張進在經營,具體情況,我也不甚清楚…”
一聽這話,趙匡就直感惱火在升騰,對于這個弟弟,他頭一次有種怒其不爭之感。
盯著他,趙匡語氣深沉地問道:“匡美,我想知道,你每年的俸祿與地里的產錢,還不夠你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嗎?”
聞問,趙匡美那還算英俊的面龐間,流露出少許的落寞與慚愧,道:“二哥,我,無話可說!”
“滾!”趙匡頓時斥了一聲。
趙匡美身體一繃,耷拉著腦袋,行了個禮,轉身邁著沉悶的腳步往外走去。
“等等!”仍舊嚴厲的聲音打斷了趙匡美的步伐,回過身,只見趙匡問道:“除了銀礦之事,還有無其他?”
“這…”趙匡美再度猶豫。
見狀,趙匡再度短促而有力吐出一個字:“說!”
“家仆與人合作,做些木材買賣,在秦隴伐了些木料售賣。”趙匡美的聲音很低。
在劉皇帝的主導下,為保水土,朝廷對西北地區是有禁伐令的,尤其是那些深林巨木。可想而知的,趙匡美做的,絕對不是普普通通的柴木生意,而是那些在禁伐名列可做建材的巨木硬木。
有銀礦之事打底,趙匡要冷靜得多了,也不作話,只是盯著他。趙匡美這回反應很快,鄭重其辭地道:“只有這兩事,再無其他了!”
“你去吧!”趙匡擺擺手。
“二哥,張進他會是什么下場?”臨走前,趙匡美猶豫地問了下。
趙匡毫不客氣,冷冷道:“你還有心思為他考慮?還是想想你自己吧!你就寄希望于,他日在南市問斬的囚犯中,你不在其中!”
“是!”趙匡美苦澀的面龐間,閃現一抹畏懼,但見坐在書案后的趙匡,莫名地生出一些信心,但是腳步,仍舊沉重。
趙德昭看了面色深沉的趙匡一眼,跟著出去送趙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