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嘴上矜持,但從趙匡眼睛轉動的細節可以看出,對趙匡義所言,他還是有所意動的。把女兒嫁去東宮,屬于意外之喜,但如果能夠娶回一個公主,那自然是更好了。
趙匡不由看了看趙德昭,對于自己這個實質上的長子,他是十分滿意,得益于良好的家教,也是京城中擁有不俗名氣的翩翩君子,棟梁之才,趙匡也是寄予厚望,欲傳家與他,在他看來,也配得上一名公主。
已經二十歲的趙德昭,也到了找一個良配的年紀了,這世上有的是名門淑女供其挑選,但如果能尚公主,其余貴女,也就顯得尋常了。
思索之間,趙匡義又說話了:“二哥,我雖初歸,聽說這段時間,朝廷內部暗流涌動,京中流言四起啊!”
趙匡聞言微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望見御階之下,獨據一座,顯得有些孤單的宰相趙普。眼中異色一閃,趙匡喝了一口酒,淡淡道:“匡義你的耳目,也很靈敏嘛!”
“這等事情,都不需打探,自有人傳入耳中!”趙匡義一臉淡定地感慨道:“我們這位趙相公,真是氣魄十足,也不知他究竟存著什么用心,竟然想要掘我大漢的根基!”
趙匡義的話里不免諷刺,他身上同樣是有爵位的,享受著貴族的待遇,仕途一帆風順,對趙普當然難有好感。
“匡義還慎言!”趙匡頓時止住他,想了想,悠悠說道:“趙相是個干才,有執政宰輔天下的能力與氣度,陛下也說他朝廷中第一能做事的人!
如此高的贊譽,如此沉重的寵信,趙相怎么能不做出些成績來呢?北伐戰爭,靡費巨大,國家財政,也確實有些困難,這些時日以來,朝廷自政事堂以下,無不圍繞著一個‘錢’字展開運作。趙相為國解憂,自有其考量,想來也不是因一己之私念,而誤國事,敗壞朝綱”
趙匡這番話,似乎很理解趙普,聽起來也挺中肯,但就是透著股言不由衷,趙匡義也聽出來了,微微一笑:“我雖在地方,對于中樞事務不甚熟悉,但對大漢的情況,還是多少有些了解的。國庫虧空,財政拮據,只是北伐靡費造成,屬于一時虧損,財稅收入雖受影響,但只需假以時日,必能恢復。
何況,朝廷已經在調整政策,行恢復之事,之后會逐漸好轉的。趙相欲開源節流,所持主意,也太過大膽,太過狂妄了。
怕只怕,是欲借改善財政之名,行變革之實啊!倘若讓其做實了,只怕朝綱都讓其敗壞了”
聽趙匡義之言,趙匡仍舊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但眉頭卻皺了起來,論及對政治的敏感度,他還是有些不如趙匡義的。
當然,對其言,他也不是沒有深思過,勛貴們的憂慮,在趙匡身上同樣找得到。如果從一個客觀的角度來看,趙匡不是不能理解勛貴階層對朝廷造成的影響以及將來給朝廷帶來日益繁重的負擔,但是理解歸理解,屁股還是決定腦袋。
這是劉家的天下,不是他趙家的,為國盡忠是本分,但為家考慮也是人之常情。他們這批人,從其父趙弘殷開始,靠著披肝瀝膽,出生入死,方才掙得如今的家業富貴。
如果從開寶策勛封爵開始算起,這還不到十年,就有人針對他們,想動他們的蛋糕,這如何能接受,又如何能忍?
就如趙匡義所言,大漢的財政拮據,只是一時之困,并沒有表面上那般嚴重,即便朝廷想要開源節流,也不該將目標指向他們這些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
更何況,造成國家財政負擔加劇的,又豈只是供養勛貴,這在當下的大漢,固然是一筆固定的龐大的支出,但與整個國家而言,又能占多少?大頭還在行政、官俸,在戰爭、戍防,在賑災、大工。
而把矛頭指向他們這些功臣勛貴地養祿之財,顯然是不公平的,甚至有些過分,這也是趙匡所不能接受的。至于今后,則更不是趙匡所考慮的了,眼下就是當保護自家利益的時候。
別的人對此事是如何考慮,趙匡不得而知,也沒有像一些貴族那般,急急躁躁地去聯絡,抱怨,謾罵。但是趙匡覺得,很多人的想法,大抵是不會和他偏離的,包括那些劉皇帝的心腹重臣,元老故舊。
回過神,趙匡看著依舊風度翩翩、淡定自如的趙匡義,問道:“匡義,你回京這兩日,見過不少人吧!”
趙匡義輕輕一笑:“在外任職多年,許久未曾還京,一些故友,敘敘衷腸罷了!”
注意到他自信從容的模樣,趙匡心中暗嘆,這個弟弟,如今是越發有主見,也有自己的勢力與影響了。
略作沉吟,趙匡還是以兄長的身份,警示道:“此事尚無定論,將會如何發展,也難預料,稍有不慎,便是一場風波,不要貿然插手其中,以免惹火上身!”
聞之,趙匡義抿了一口酒,道:“二哥,趙普雖是宰相,還不值得如此忌憚吧!”
趙匡悠悠一嘆:“趙普不足懼,但其背后之人呢?”
趙匡言有所指,趙匡義也有所悟,表情微凝,鄭重起來。
“小弟省得!”很快,趙匡義低聲笑應道:“不過,任其喧鬧,于我趙家也難動分毫,二哥或許該讓嫂嫂多往東宮走一走,未來,或許還得落在我那侄女身上”
兄弟倆對視一眼,似乎有所默契,很快就轉變話題,趙匡問道:“你在安南當政多年,廣有政績,朝廷對你的治才,評價很高啊!”
聞之,趙匡義搖了搖頭,說:“畢竟是窮僻之地,所治也多是刁頑之民,王化之事,也非一朝一夕,并不容易啊!”
“這幾年,有大量安南奴流入大漢,都是你操持的?”趙匡說道。
“有何疑問?”趙匡義問。
“對于這些異族蕃人,朝廷一直保有戒心,對于引進外奴,也始終沒有定論,此事,未料是福是禍,是功是過啊!”趙匡道。
這些年,從安南,已有不下二十萬的各族土人,被輸入國內,用以補充勞力不足。其中,大部分都被役為官奴,或被分與缺少耕作人口的貴族,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已快形成一個產業了。
田欽祚在安南討滅不臣,除了殺戮之外,也將一些精壯俘虜變賣國內,充當軍費之收入。而在南方,甚至出現了一些民間的捕奴隊。
大漢是禁止蓄奴的,這樣的風氣變化,似乎與政策相沖突,當然,這也是針對大漢國民,有些人,是不被以國人待之的。
聽趙匡之言,趙匡義也仔細想了想,而后說道:“我經手的,多經得起調查,此前也有中樞的授意,那些輸入內地的,也多被遣往南方的礦山、鹽池,或用以修筑道路橋梁,應無疑問!”
趙匡這才點了點頭,臉上露出點笑容:“述職之后,下一步去向,可曾確定?”
提及此,趙匡義微微一笑:“我到吏部談過話,鐘尚書傳達的陛下意思,大概會落在安南道或者洛陽府,二者擇其一!”
“還當盡量爭取洛陽府!”趙匡肯定地道。
洛陽府與安南道之間,換誰都會選擇前者,趙匡義也一樣,拱手道:“或許還當仰仗二哥臂助!”
“你我兄弟之間,本該相互扶持,不必如此!”趙匡擺擺手道。
“還要恭喜二哥,晉位內閣!”趙匡義又舉杯,請道。
聞之,趙匡一邊搖著頭,一邊爽朗笑道:“我只是個武夫,口舌也不伶俐,更使不得筆桿子,讓我得一個大學士,無異于沐猴而冠,貽笑大方啊!”
話是這般說,趙匡心情卻明顯不錯,在北伐議功犒賞中,趙匡除了一些頭銜以及爵祿加增外,還被拜為內閣大學士,同虞國公魏仁溥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