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與東京的不同,體現在方方面面,而宮苑則是其中比較突出的一面。過去在開封時,劉皇帝想要外出郊游,幾乎找不到什么好地方,如去狩獵,也需出走個上百里。而真正能夠放松的地方,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瓊林苑讓他滿意。
洛陽這邊則不同,西苑這個皇家園林,十分龐大,自王晏時期起,就有意識地加以保護修復,禁耕禁牧,十多年下來,植被豐茂,動物活動也日趨頻繁。
也就是劉皇帝不喜修離宮,不然洛陽西苑,還要更像樣些。當然,建筑雖然少些,相對而言,野外原始的氣息也就更濃厚些,游于其間,也更自在些。
而除了西苑之外,北至邙山的大片土地,同樣是劉皇帝馳騁縱橫的場所,自西遷至洛陽,劉皇帝每個月都至少兩次外出縱馬、游玩、狩獵。
這一回出宮,劉皇帝似乎是單純為了游獵,因為沒有后宮的嬪妃隨駕時候。當然,劉皇帝身邊,也不會缺少侍駕的人。
此番,陪著劉皇帝的,兩子兩女,五子劉昀、六子劉旻以及長、次女劉葭、劉蒹。隨駕的這四名兒女中,年紀最小的乃是六子劉旻,也已經快滿十五歲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劉皇帝的其他子女,也陸續長大長開了。最疼愛的,當屬于長女劉葭,而始終帶有一絲愧疚與憐愛的,就是劉旻了。
畢竟過繼給已故的大哥了,雖然這些年,劉旻也是經常被帶入宮中,參拜劉皇帝與符皇后,但由于成長環境的限制,骨肉之間,關系是走向疏遠的。
大符那邊還好,劉皇帝呢,過去操勞操心的事情太多,少有閑暇顧及到自己的兒子,何況過繼出去的劉旻。
因此,到如今,在見到劉旻時,那種疏離感格外明顯,劉旻對他這個生父,也難以做到親近。早些年,劉皇帝還想過把劉旻要回來,另外給大哥找個宗室之子繼承香火,如今,這種想法也淡了。
當初,為了體現他對大哥劉承訓的感情,劉皇帝大方地把嫡子給過繼出去,注定是后悔的。而早年,為了立人設,類似的引起悔疚心理的事情,他也缺是干了不少。
礙于這些因素,劉皇帝對于劉旻,可謂是疼愛有加,與其他皇子相比,也失之嚴厲。曾經還引起了大符的不滿,對于自己親生的兒子,符皇后同樣疼愛,卻不喜劉皇帝溺愛,也就是大嫂魏王太妃賢明,對劉旻管束得還算嚴厲,即便如此,仍舊養成了驕氣、傲氣。
不得不說,哪怕英明、嚴刻如劉皇帝,很多事情,也是做得不那么妥當的。而有一說一,在諸子之中,劉旻也算是矚目的,不只朝野盡知的帝后嫡子,還繼承了劉承訓練的爵位與財產。
要知道,年長的四位皇子,除了太子劉旸之外,其他三人也才封國公爵。至于財產,劉承訓遺留不多,但架不住劉皇帝連續二十年的各種賞賜,積少成多,如今也是一筆龐大的資產了......
行在處,周邊以長槍、黃綢,簡單地圍搭成一片營地,大內衛士們嚴密地守備在周邊。隨行的內侍宮娥們,則小心緊張地侍立一旁,并隨時準備聽候吩咐。
其間,劉皇帝同長女、次女,正忙碌著,親自搬柴火、立烤架,再準備各種調料。秋風瑟瑟,卷草襲人,父女三人忙得是熱火朝天的。
劉葭尤其積極,也顧不得臟,陪劉皇帝干著“粗活”,發髻掛著枯葉,臉蛋沾著泥灰,毫無所覺。劉皇帝還為老不尊,故意把她的臉弄得更花,惹得長女嬌嗔不已。
相比于活潑的長女,次女劉蒹要文靜地多,雖然還未徹底長成,但是端淑嫻雅,一舉一動,都是貴胄淑女的表現。比起劉皇帝與劉蒹這邊的風風火火,她只是慢條斯理地鋪設著席位,陳設杯盤碗筷......
不得不說,高貴妃一共就生了一兒一女,但這兄妹,沒有一個性格上像她的。而劉蒹不如姐姐那般耀眼,卻也從來不在意。
兩個女兒年紀相仿,都快滿十六周歲了,若在民間,也是可以嫁人了。在當下,劉皇帝已然廢除了國初之時,在男女婚姻年齡上的強制政策,聽民自愿。
不過,在民間,尤其是鄉里農村,女子十六七歲嫁人的情況,仍舊屬于常態。同樣,也有人選擇拖延時間,畢竟,十六歲的女子也算半個勞動力了。
對自家女兒,劉皇帝當然放得很寬,能拖多久是多久,但心里實則挺不爽的,他總感覺,那些功臣勛貴們,只怕都已經惦記著自己女兒了,他們似乎更關心她們的年紀......
雖然,對于聯姻,劉皇帝并不抵觸,否則當初也不會向柴榮表露這個意思。趙匡的兒子,也在考慮范圍之內。
忙活完了,喦脫帶人取來熱水,供劉皇帝父女洗凈。營地外傳來一陣隆隆的馬蹄聲,聽起來人馬不算多,但氣勢很足,一直靠近拒馬,方才停下。
聽得這動靜,劉蒹來了精神,牽著妹妹,興沖沖地便迎了上去。
回來的足有三四十名騎士,當頭的是兩名少年,五皇子劉昀以及魏王劉旻,二人都是一身武裝,及其為干練的樣子,劉旻還把弓背在身上。
“五哥、六哥,我們和爹爹可把烤架、調料、席位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們的獵物了,快讓我看看,有什么收獲?”劉蒹笑吟吟的,面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
劉昀性子跳脫,頓時嘿嘿一笑,見著妹妹,忍不住探手去撓她頭發,被劉蒹敏捷地躲開了。劉昀也不惱,拍著胸脯回答道:“放心,自然不會空手而歸,我和六郎可是滿載而歸!”
然后同劉旻一道,從馬上解下掛著的獵物。劉昀獵獲了一只雞,劉旻則有兩只兔子,三只雞,后面還有衛士抬來一頭梅花鹿。
收獲之對比,格外鮮明,引得姐妹倆側目。迎著劉蒹那雙會說話的眼眸,劉昀難得地有些尷尬,道:“我是看六郎獵獲太多,故而收手,多了也吃不了!”
打量了兄弟倆幾眼,劉蒹眨眨眼睛,道:“五哥,你手里這只野雞,不會也是六哥射的吧!”
“怎么會,哥哥我雖然不長于武功,獵只雞,還是容易的!”劉昀有些跳腳,頓時否認道,不過卻故意地朝劉旻擠眉弄眼地示意。
劉旻站在那里,就像一根旗桿一般,渾身透著一股子傲意,腦門上似乎都寫著生人勿近。不過見著這骨肉兄妹之間的玩笑,也矜持地笑了笑,對劉蒹道:“大姐,那只野雞,確實是五哥獵獲的。”
兄弟姐妹四人,一起進入營地,見到劉皇帝,氣氛也沒有多少改變,他們此番出宮,父子女關系要多于君臣關系。
劉旻還是老樣子,面對劉皇帝,規規矩矩,一板一眼的。看著這個顯得有些孤傲的兒子,劉皇帝有那么剎那的恍惚,長久的記憶中,有這個兒子小時候扭怩著說要撒尿的情景......如今,個頭已經快趕上自己了。
“結果出來了?如何判罰的?”營地內,篝火已然生起,烤架上架著一大塊處理過的鹿肉,劉皇帝拿著菜油、佐料,往上涂抹,嘴里則漫不經心地問道。
雖然還沒烤熟,但味道已然開始飄散了,劉皇帝過去在軍中,可學會了不少東西,比如剝皮拆骨,篝火燒烤,雖然手法已經很生疏了,但還是能夠勉為之。
張德鈞佝著腰,在旁協助著,聽到劉皇帝問話,恭敬地答道:“韓家請的訟師,雖然奮力爭辯,但殺人事實難以更改,經過思量,灤國公最終當堂將韓慶雄判死!”
“哦!”劉皇帝的反應很平淡,道:“殺了人,判死也正常!各人反應如何?”
“韓家人不服,常家人興奮叫好,雙方于衙前爭執,差點引發斗毆,被府衙制止。觀看堂審的人,多覺判罰稍過......”張德鈞答道。
“哦?”劉皇帝問道:“為何?”
張德鈞說:“常侃此人,健談而不知收斂,口碑很差,另外,已故韓武寧侯只剩這一個兒子,直接判死,香火斷絕,引得同情。”
劉皇帝笑了笑,淡淡道;“倘若全憑個人感情與觀感斷獄,又何來公平一說?”
“趙匡與郭國丈那邊,可有什么動靜?”劉皇帝又問。
“榮國公今日,曾登邢國公府門,想必也是為了此案!”張德鈞答。
這顯然勾起了劉皇帝的興趣:“都說了些什么?”
“據說,是希望國丈能夠出面,說和韓常兩家,以免引起更大的爭端!”
“國丈什么反應?”
“國丈回應說會嘗試!”
劉皇帝又笑了笑,指著烤架,突然道:“翻一翻!”
張德鈞不敢怠慢,把烤肉面翻了個一百八十度,劉皇帝則繼續著他的燒烤大業。過了好一會兒,侍衛稟報,趙匡求見。
對此,劉皇帝感只是略作感慨,終究還是來了。不過,接見趙匡時,劉皇帝臉上的笑容,就如和煦的春風,請他吃肉。
皇子獵的食材,皇帝親自烤的肉,就問你吃不吃?有事,吃飽喝足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