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在大漢的將帥中,以姿儀樣貌排個序,那么潘美絕對名列前茅。就如其名一般,年輕時倜儻,美姿儀,如今已年過不惑,仍舊風度翩翩,有股令人心折的氣質。
而大漢的中生代將帥中,劉皇帝最喜者二人,一楊業,二潘美。而今,楊業新赴西北掌兵,潘美又還朝述職。
潘美的軍旅生涯,可以說大部分都集中在南面,領軍平滅嶺南,乃是其生涯的代表作,以此得封縣公爵。
平南之后的這幾年,潘美一直坐鎮兩廣,以嶺南鎮撫使之職,兼領兩廣都司,可謂軍權在握。對嶺南兵事,平與撫,潘美完成得十分漂亮。
而在鎮的這些年,在整軍治安以及剪剿蠻族的事務上,更做出了突出貢獻。如今的潘美,可是大漢實實在在的南天一柱。
而以潘美在嶺南的權勢與威望,不得不說,換作十年前,劉皇帝絕不會容他,也根本不會容許人擁有那般大的權力。
到目前為止,在東南、嶺南、西南、西北,跨道連州,擁有超然權力的人物,也有不少,比如范質、暫居潤、石守信、趙延進。
對他們,劉皇帝如今卻能大膽地與其權力,放心使用。不是一點猜忌心與防備心都沒有,只是如今的劉皇帝,足以鎮壓天下,大漢朝廷的權威也足以震懾四方。
二十年前,隨便換個節度、將校、乃至兵丁,惹急了他,就敢喊出造反。但如今,大抵想都不敢想,劉皇帝已然能做到,一紙詔令,億兆臣服。
同時,統治這么大的國家,上下內外各種復雜的情勢,在許多事情上,都不得不宜從權變。這也是統治的需要,劉皇帝雖然維護各項制度,但并不迷信,因為沒有一勞永逸、永無后患的制度。
早年的時候,劉皇帝幾乎恨不得把天下的權力都集中到自己手里,現如今,也不得不分下去,靠一人,就算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累到死也無法治理好國家。
因此,隨著年歲的增長,劉皇帝對“垂拱而治”這個詞,也有了更深的體悟,對唐太宗的用人智慧也更加推崇。
垂拱,并非只是坐在那里,當個聽話寶寶,而是作為一個仲裁者,在任用文武賢才發展其長的同時,把握國家大局。
劉皇帝,也是在不斷變化的,要知道當年他專門把垂拱殿改為崇政殿,就是看不慣“垂拱”二字。如今,卻也覺自己當年的行為,過于意氣,格局也太小了,至今想起來,還有種小小的羞恥感。
此番潘美進京,也是嶺南恢復安定,無軍事壓力之后,主動奏請還朝。當然,嶺南實則也沒什么軍事壓力,四年以來,嶺南最頻繁的軍事行動,也就是對窮山惡水中那些不服王化的蠻人進行征討。
而經過潘美一遍又一遍的清理,一次又一次的殺戮,不敢再有造亂。潘美不能算是一個好殺的將帥,然而尸山血海中走出來的將帥,殺起人來的時候,也是毫不留情。
就這幾年從兩廣上呈樞密院的奏報統計,在潘美與嶺南將士的征討攻伐中,前后所殺蠻人與不臣者,就超過兩萬。
劉皇帝聞之,都忍不住吐槽,說潘美太“浪費”了。
當然,殺戮與死亡帶來的震懾效果也是顯著的,開寶四年到目前為止,已再沒接到關于西南蠻亂的奏報。顯然,他們被殺怕了。
不過,剿殺只是一種威懾手段,政治攻勢在其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其核心,就是土司制的推行。
前前后后,耗費了數年的時間,在完善了土司制的各項條款后,土司制已然在西南推行開來。包括劍南、川東、嶺南的諸蠻部族而言,這也是朝廷釋放的善意。
在朝廷推行官員以及地方長吏的推行解釋下,明白土司是個什么東西后,諸族蠻人,都欣然表示接受。按朝廷的意思,這無損于他們的財富、地位,還能換一個官做,他們付出的,只是臣服朝廷,配合官府對當地的治理,遵守大漢的法律,以及響應對外作戰。
在有了一些部族的現身說法之后,西南諸蠻,爭相響應,積極做大漢的土官。然而,官不可輕授,哪怕土官也一樣,西南地區洞溪寨也算密集,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擔任朝廷的官職,享受土司待遇的。
這也有官府的算計,比如趙普在劍南、川東推行之時,就把大小部族召集到一起,分配名額,行劃分地盤之事。
名額自然是有限的,于是,為了爭奪朝廷的土官名額,在西南蠻族中,也引起了一陣爾虞我詐,腥風血雨。
蠻族也不是全然莽夫蠢貨,有看出趙普用意的人,但也不得不去爭,畢竟,一旦拿到手,不管土地、山林、牲畜還是部民,那就是世襲的財富,受到大漢朝廷承認與保護的。而在拼搶的過程中,仇恨恩怨也就結下了,官府分化的目的也達到了。
陽謀之所難破,就是因為,即便看破,也不得不往里鉆。在趙普的手段下,土司制推行得異常順利。甚至于,為嶺南土司制度的推行,提供了樣板。
自滅蜀之后,趙普一直在西南任職,辦成了太多事,西南的安定與歸治,其當居首功。這么多年過去了,也讓劉皇帝有些想念,有心召之還朝了。
再談回潘美,對其還朝,劉皇帝也表現出了明顯的喜悅,帶著他到瓊林苑,享受一條龍服務,爾后又是賜紫服,同酒食,君臣細談。
不過,潘美此番還朝,除了述職之外,也是另有所請,發兵安南。尤其在,聽聞劉皇帝已派楊業前往西北,處置定難軍后,就更坐不住了。
用他的話來講,北面定難軍,南方靜海軍,都是華夏故地,該當取之。
“朕知道,你在嶺南,為進兵安南,也做了不少準備!不過,如今朝廷既有事于西北,若再于天南動兵,只怕在朝中,難以達成共識!”以一個肆意的姿態,躺在龍榻上,劉皇帝瞥著潘美,漫不經心地說道。
或許嶺南日照足,潘美的皮膚都黝黑了些,但不掩其帥氣。聽劉皇帝這么說,潘美當即道:“只要陛下降詔,群臣焉能反對?”
劉承祐笑了笑,看著他,說:“你覺得到時候了?”
潘美當即慨然道:“臣還是先前的話,安南之地,足可輕取!兩年前,臣有八成勝算,如今,已有十成!”
“話可不要說得太滿!”劉皇帝提醒了一句。
聞言,潘美頓了一下,爾后認真道:“安南的情況,臣前者有奏,陛下也當有所了解!其政亂軍亂已久,各方割據,爭奪不休,本為一盤散沙。尤其去歲吳昌文死后,吳氏政權已然徹底走向覆滅。相反,那丁部領卻趁機而起,開始征戰擴張,有一統安南之意。
臣早言之,這是個野心勃勃之輩,不下于當年之吳權,倘若朝廷不趁此時發兵干預,收回故土,消滅不臣,一旦讓丁氏整合安南,再想進軍滅之,只怕就不容易了,將付出更大的代價。
因此,臣以為,發兵南進,正當其時!”
安南吳朝主吳昌文,在去歲征討太平唐阮二村叛亂之時,臨陣觀戰之時,歿于戰場。沒錯,安南的戰爭,聽起來就像鄉村械斗一般......
而從吳昌文死后,名義上的共主沒了,也就使得安南局勢徹底陷入崩潰,各據郡邑的諸使君,也開始相互攻伐。
眼見其局勢愈演愈烈,一直虎視在側的潘美可就坐不住了,尤其是愈發展現出崛起之勢的丁部領,更讓他警惕。
聽完潘美之言,劉皇帝心中實則已然重視起來了,說:“你覺得那丁部領,能夠統一安南故地?”
潘美道:“臣在安南,布了不少的間探,也考問過當地人,丁部領其人,確實不凡,心如鐵石,手段出眾,又善收買人心。過去,以區區一隅,對抗吳氏,而不落下風,甚至戰而勝之。如今,丁部領被其部眾擁戴為‘大勝王’。
吳昌文死后,安南各地擴充實力,相互攻伐,就以丁部領實力擴張最快。臣以為,朝廷如不插手,能統安南者,必為此人,倘若如此,安南也將不復為中國所有了!”
不知覺間,劉皇帝已然坐了起來,盤著腿,沉吟了一會兒,而后看著潘美,淡淡然地說道:“那就發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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