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災情,確實早有征兆,官府反應不及,待饑荒生,又按捺不報,意圖控制災民,將災情的影響限制于境內,后因饑民激增,實在無法遮掩,這才上報朝廷請援!”
瓊林苑內,已經在此待了快一個月的劉皇帝,聽取著武德使李崇矩的匯報。
“啪”的一聲,劉承祐直接把他裝模作樣閱讀著的書摔在桌案上:“當地的御史在做什么,河東布政使司又在做什么,如此重大事件,一不見調查,二不見上報,他們想干什么!武德司在河東的探事又在做什么,也無察覺?
這安守貞好大的膽子,他以為,昭昭天道之下,能容他欺瞞朝廷?”
原本以為,河中有謊報災情的情況,沒曾想到查到最后是瞞報。同樣是欺瞞朝廷,性質相同,但引起的后果卻要更嚴重,因為饑荒之下,官府如此反應措施,百姓自然受苦頗多,最終使天災釀成人禍。
劉承祐一番質問,針對面極廣,幾乎把所有相關具備監察職責的部門都給罵進去了。也可以理解,總有人喜歡跳出來挑戰他的底線,他不是不允許地方上有事,憤怒的原因是下邊的官員懈怠,甚至像這般欺瞞他。
面對盛怒的皇帝,李崇矩自然是告罪,不過表情很平靜,因為他也知道,皇帝不會真的因此事而責罰他。武德司的情報網固然嚴密而龐大,但是天下這么大,也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他們監察不全抑或顧及不到的地方可多著了。
“死了多少人?”情緒平復下來,劉承祐問道。
“尚不知曉確切數目,不過據報,當地饑民多圖自救,又有地方賢達賑濟鄉梓,因此,雖然開倉的時間晚了些,但餓死的人不多!”李崇矩這樣答道。
“朕一日不食,就饑餓難耐,遲誤賑濟近一月,河中饑民是怎么熬過來的,可能想象?”劉承祐冷冷道。
看著李崇矩,劉承祐直接吩咐,讓他將武德司調查的關于河中饑荒案件移交政事堂,并喚來一名通事前往傳達諭令,由宰相們論處此事,并責成三法司對此案過程中瀆職怠政的有關人員進行一次清查。
可以想見,這又將是一場政治地震,不只是性質惡劣,還牽扯到安氏,安家可是大漢的頂級豪門貴胄了,河中知府安守貞乃是襄陽王的安審琦的親侄子。或許考慮到這層關系,也就可以理解,河中府之事為什么會呈現出這樣的發展狀態,很多人似乎都失去了視覺、聽覺一般。
安守貞這種做法,劉皇帝怎么都無法理解,欺瞞朝廷,隱匿災情,對他究竟有什么好處。如果因為災害后果嚴重,怕影響仕途升遷,他又不是那種無根無萍的寒門。
再者,以往的事例表明,面對災害,如果應對及時,處置得當,使百姓得安,這可是加分項,畢竟危急時刻是最考驗人能力的。
當然,劉皇帝是不可能去揣摩安守貞的心理了,他現在只看結果。比較理性的是,劉皇帝也沒有聽信武德司的一面之詞,而是交與有司繼續調查審理此事,但是,朝廷本就在進行調查,如今卻直接由武德司移交詳情,也是對監察部門的一種警告。
另一方面,河中府可是一個大府了,素來富庶,土產甚多,每年劉皇帝都會嘗一嘗當地鳳棲梨,又有鹽池之利,可謂寶地。
只是這些年,災害頻發,地震、水災、旱蝗、雨霖,這些常見的災害幾乎都有過。講道理,經過這么多年這么多輪的考驗,怎么都不至于引起像此次這般大的饑荒,由此可見,禍不在天而在人。有這種考慮,也可以想見,對于那些官員的處置,絕對不會留情。
“你方才說,河中百姓自救,如何自救?是上山打獵,還是下水摸魚?挖野菜,啃樹皮?”沉吟了一會兒,劉承祐已然徹底恢復了平日里的沉靜,看著李崇矩,說道:“地方賢達,賑濟鄉梓,總不會是無償的吧?縱然有這樣兼濟的良紳,還能散盡家財?能夠救得了所有饑民?”
面劉皇帝這一連串的問題,李崇矩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過,很快劉承祐就吐露出他真正的關注點:“聽聞每逢災荒,都是地主豪強,趁機兼并土地的良機,百姓為活命,不得不賤賣土地,棲身富戶,河中的情況如何?”
“臣會安排人調查!”李崇矩稟道,對于不了解的事情,他從不妄加發言。
“其他還有什么事?”劉皇帝的心態調整得很快,又問。
見狀,李崇矩微躬了一下身體,繼續道來:“襄陽王府上家奴,與其姬妾私通,為人舉告,通奸男女,為其私刑處死!”
聽到又與安氏有關,劉承祐眉頭不由輕微地皺了下,瞥了眼李崇矩,今日當不會是專門來給安家人上眼藥的吧。
不過對此,劉皇帝卻只淡淡地笑了笑:“襄陽王一世英雄,能馭將士以安閫外,守四方,在治家方面,卻也乏力,竟出了這等傷顏面的丑事,可見,人無完人啊!”
可以想象的是,安審琦已經年近七旬的,不能滿足姬妾,欲求不滿,以致私通,倒也不是什么難以理解的事。關鍵在于,安審琦持家不善,管御不嚴。
安審琦的事到此為止,怎么也不肯能去揭堂堂郡王的丑,至于私刑私罰的問題,該忽略,就得忽略。人命案件是大案要案,但很多情況,在很多人眼里,一些無足輕重的人,其性命真的算不了什么,賤如草芥。當然,那對狗男女,也是取死有道。
“禁軍李繼勛、黨進、韓令坤等將,常與榮國公交往,本月已有兩次聚會痛飲,飲則必醉!”李崇矩又道,聲音幾乎不帶任何感情。
聞言,劉承祐面色稍陰,很快又輕笑道:“朕知道了!既然榮國公愛吃酒,朝野盡知,這幾人不是故朋就是酒友,無甚大礙。抽個時間,朕也該上門討幾杯酒釀......”
“英國公途經洛陽,入家門,不足一個時辰即出,徑來京師,據說,是與其父因家風問題,言語沖突,英國公不喜其父在洛陽的招搖張揚,用度鋪張。”
聽到此則消息,劉承祐莞爾一笑,道:“柴老太公該有七十歲了吧!英國公對老人,也太過苛責。”
話是這般說,但對于柴榮的這種表現,還是很滿意的。劉承祐直接問:“可知柴榮到哪里了?”
“算腳程,已入開封境內!”
“喦脫!”劉皇帝直接朝外喊了句,內侍頭子趕忙前來候旨。
“你帶著朕的車輦,去祥符驛,在那里等著,待英國公到了,直接把他接到瓊林苑來!”劉皇帝吩咐道。
“是!”喦脫不敢怠慢,立刻應命。
從劉皇帝的態度就可以看出,此前的風波,那些莫名的非議,只是一種自然的“震蕩”,英國公柴榮,在大漢皇帝心目中,仍舊是柱國重臣,享受崇高的待遇。
“你也辛苦了,廳內準備有冰鎮的瓜,享用完就去辦差吧!”面對李崇矩,劉皇帝又顯露出和顏悅色。
“謝陛下!”
李崇矩,這個侍衛出身,從軍轉政,擔任武德使,掌握龐大的情報監察機構,已經快十二年了。
不提其他,能夠讓劉皇帝始終沒有更換他的想法,就可見其不一般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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