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月末,當大漢帝國即將迎來開寶二年之際,經過一路波折的東行旅途后,歸義軍使者曹元恭,終于抵達東京。
所幸,過涼州之后,有地方官府的照應,走得十分順利,再沒有入境前的那等驚魂,至于冬季趕路的辛苦,在經歷了磨難,再有完善的保障之后,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如今大漢國內的治安情況還是值得肯定的。當開寶施政的綱領精神,通過宣慰司及各級官府宣揚下去,并通過這一年的時間初步感受到實質好處后,民情大悅,如降甘霖,而北方這些深耕多年道州,也可以用民心依附來形容。
對于曹元恭的到來,朝廷自上而下,都給予了極高的禮待,奉為上賓。不只是各項招待事宜,周全妥善,還讓太子劉旸親自去接待,同時,劉皇帝還親自于萬歲殿設宴,以諸宰臣陪同。
禮遇之重,令人咋舌,哪怕是曹元恭本人,都分外受寵若驚,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這么多年以來,歸義軍遣使入朝也不是一次兩次,但通過使者回去的敘述,朝廷雖然禮待,卻也沒有到這種程度,從入境開始,從中樞到地方,自上而下,朝廷的態度簡直如春風一般讓人感到舒適。
當然,這不會是無緣無故的,曹元恭也不是蠢人,思來想去,大概與自己此番的來意有關吧。事實上也正是如此,這一回,因為了解了其獻地歸附的意圖,朝廷予以的禮遇也遠超此前,幾與當初吳越王錢弘俶幾次北上的待遇相當。
至于陳洪進之來獻漳、泉,所受的重視程度,都不能與之相比。如果論戶口、論財富,五六個瓜沙也難與同漳泉相提并論,但架不住其地利之重。
再加上劉皇帝一直以來,心心所念的西進大略,以對于歸義軍長久孤守河西功績的認同,諸方因素下,在皇帝的意志下,方有此番的反應。這也是政治意義,大于其他的表現。
而想通了此節,曹元恭也不由安心不少,這種情況證明,朝廷對于歸義軍是真的重視,如此,不管是對歸義軍,還是對曹氏而言,都是一個好的訊號,畢竟,就算要賣身,也要賣個好價錢,買家的態度,也往往決定著最后的成交價格。
萬歲殿內,處在一片和諧的氛圍之中,室外的寒冷完全無法影響到殿內的氣氛,帝國君臣皆著冠冕禮服,同曹元恭一同享受著宮廷美食,劉皇帝還特地將禮樂隊伍拉出來表演。
安然在座,打量著態度溫順、謙恭卑辭的曹元恭,劉皇帝面上也掛著淺笑,親自勸酒:“曹卿,這可宮中珍藏多年,上好的汾酒,一般場合,朕都不舍得拿出來,第一次來朝,可要多飲幾杯啊!”
“謝陛下!”曹元恭不敢怠慢,趕忙起身,佝著身體,陪著漢帝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大漢皇帝,目光又從太子轉到宰臣們,曹元恭老臉上似乎帶有無線的感慨,心中之中充滿了感動,對劉皇帝道:“臣有何功何能?竟得陛下如此厚待重禮,臣,臣,臣感激涕零......”
激動的心情,似乎難以用言語表達,說著,曹元恭還真就擠出了幾滴眼淚,卻是營造出幾分感人的氛圍。
“誒......”見狀,劉承祐還是一種輕松的神態,沖他擺擺手,安慰道:“卿既為漢臣,遠來又是貴賓,朕自當接風洗塵,使賓至如歸,否則,豈不是失禮了。”
“陛下真圣主仁君,難怪四海萬民,爭相效忠歸附!”曹元恭立刻道。
對于這種吹捧,劉皇帝基本已經免疫,然而聽其言,還是忍不住笑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就吹成這樣了......
看著曹元恭,劉皇帝發表著感慨,說:“河隴之事,朕自登基時起,就屢有聽說,為此專門查閱籍冊記錄,又特地遣使西進,就是為了解河西故地的民情局勢。對于歸義軍的事跡,也多有了解,既覺可敬可配,又覺可惜可嘆。
收復西北,堅守百年,予河西遺民以棲身之所,維護我漢家禮儀風俗,這些都是于我華夏大邦,皆是大功!
早年諸國割據,天下四裂,朕與朝廷的精力主要放在統一之事,而今大業既成,朕方可騰出手來,關注西北。也算是對多年以來,忽視河西舊臣的補償,彌補多年之遺憾......”
“陛下之胸懷,縱流沙之廣,也不能及,歸義軍上下及瓜沙百姓若聞陛下此言,必定感懷深切!”聽此言,曹元恭說道。
說著,曹元恭再度起身走至殿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從懷中掏出一份極其珍視的奏章,下拜捧于頭頂,說:“陛下顧念河西遺民,實乃瓜沙之大幸,臣此番前來,特奉西平公之命,獻表內附,以歸朝廷。萬望陛下,發以仁慈,納瓜沙軍民所請!”
對于曹元恭的來意,在場之人都清楚的,因此對其舉動,沒有多少意外的表情。只使了個眼色,內侍喦脫趨步上前,鄭重地接過,而后恭敬地呈給劉皇帝。
翻開曹元忠的表奏,為表重視,劉皇帝還仔細地閱讀了一遍,洋洋千余言,追懷過去,針砭歸義軍興衰,又把曹氏這五十年中的治理講了講,再說明當下歸義軍所面臨的形勢,以及軍民狀況,最終表明歸附之意。
沒有多少華麗的辭藻,但有頭有尾,主旨明確,表達清晰,從中劉皇帝甚至還能感受到寫這封奏表時曹元忠復雜的心情。
放下文書,劉皇帝威嚴的面容間再度露出溫和的笑容,沖曹元恭一探手,說道:“曹卿且平身!”
“謝陛下!”
略作思吟,劉承祐滿臉平和地說道:“曹氏此舉,堪稱大義,以城民來歸,朕心甚慰。只是瓜沙之事,并非一軍二城之事,涉及整個河西局勢,朝廷也當從大局綜合考慮......”
聽劉皇帝如此說,曹元恭心中一個咯噔,頓時再拜,顯得有些激動地道:“難道陛下,竟不欲納河西軍民?”
“河西百姓,也是朕的子民,焉能棄之?”劉皇帝語氣肯定地道。
“那陛下因何遲疑?”曹元恭似乎有些不解。
一旁,宰相魏仁溥開口了:“曹使君不必相疑,歸義軍回歸朝廷,陛下與朝廷自然是萬分歡迎。只是河西事務,朝廷自有政策,需服從大局。
使君此番東來,所遭劫難,已然證明,河西局勢,并不安穩,因此,回歸的時機,如何落實,還需一個穩妥周全的辦法,還請暫且耐心......”
聽魏仁溥這么一解釋,曹元恭這才恍然,爾后告罪道:“是臣急切了,請陛下恕罪!”
“卿遠來不易,如此心情,也可以理解!”劉皇帝看起來笑吟吟的。
而后,瞧向魏仁溥,吩咐道:“魏卿,曹氏鎮守瓜沙五十年,守土保民,勞苦功高,如今來歸,朕既喜悅,又感佩,朝廷必定不能怠慢。對于歸附之后,曹氏的封賞與安置,宴后政事堂可先商討出一個條陳來......”
“是!”
這話,顯然是說給曹元恭聽的。而曹元恭聞之,臉上終于露出笑容,扯了那么多,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