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谷給了李煜三日的時間考慮投降事項,哪怕是對于舉金陵而降這樣的大事而言,都算充裕,但要真做出決定,卻又是十分艱難的。或許也正因為有這三日的時間,也給了李煜拖延、遲疑的機會,仍處深宮,未發一言,一副要把這最后寬限時間耗空的姿態。
說來也是可笑,自漢軍叩關,李煜還沒有登上金陵城頭,親眼看一看漢師,認識一下這支即將覆滅他的國度、讓他做亡國之君的軍隊究竟是什么陣仗氣勢。
甚至于,連仍舊守衛著金陵的軍隊,都沒有去慰問、犒勞過,更何況安撫、激勵百姓的舉措了。面對亡國危機,李煜在事實上,已經選擇放棄,困守宮城,等待著最后時刻的到來。
當然,這三日中,李煜沒動作,總有人活動頻繁。金陵城內,陳喬為首的一些人,仍舊積極奔走,調動人員、物資,艱難地做著防御準備,這是極少數的一部分人,存有一份熱血,感念厚恩,對江南還抱有一絲希望與念想。
相對的,是鐘謨那一幫人,他們沒有大動作,只是散播一些流言,加劇城中的恐慌,人心的離散,推銷投降的好處。這股力量人數也不多,但受他們鼓動的人很多,引起的反響很大,軍隊抵抗意志持續消減,金陵百姓渴望避戰保全。
這算是蛇打七寸,陳喬等人連赤裸裸地叫囂投降的鐘謨一黨都奈何不得,又哪里還有能力扭轉人心所向?只能在歷史大勢的浪潮中,徒勞掙扎。
而大部分的江南官僚,都選擇了沉默,沉默地看著李煜,沉默地等待城破,雖然江南國滅,會直接損害他們的利益,但在生存與毀滅的問題上,大部分人還是有著基本的認識。出降,結果或許難料,但頑抗,未來結局必定難看!
在金陵城內,人事百態,紛擾不斷之時,金陵城外,漢軍的備戰工作,卻有條不紊地展開,并落實到最后。在其間,出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以皇太子劉旸與皇長子劉煦作為朝廷的使者,前來金陵軍前犒軍。
一場犒軍,使得行營軍心大悅,士氣高昂。劉皇帝這樣的用意,除了繼續鍛煉太子,增長威望資歷之外,也是向江南士民表示朝廷對他們的重視與關心,為之后的接收與治理做準備。
同時,也給李谷帶來一些壓力,或許是接連的勝利,平南戰事進展地也太過順利,反而加速消耗了皇帝的耐心,想將江南這些獨立國度從地圖上抹除,換上大漢的顏色,將這些脫離中樞存在了半個世紀的割據政權,徹底消滅。
十三日,是李谷給李煜限期的最后一日,苦思多時,也聽取了不少建議,哪怕心里已有所偏向,李煜仍舊不能下定決心。在當日下午,將鐘謨召入宮中商談,其后不久,鐘謨便奉命,準備了兩百多車酒食、蔬菜,出城犒軍。而鐘謨背負的任務,是向漢軍請求,再寬限幾日。
帥帳之中,對于鐘謨之來,給了熱情的接待。座次比較有意思,李谷與劉旸同席,其下是劉煦、石守信,原本,李谷是想讓劉旸居主座的,但被劉旸力辭,說李谷既是大元帥,又是長者,太子這般謙遜,李谷更不敢張狂,說劉旸既是太子又是朝廷使者,本該上座。一老一少謙辭了幾個回合,劉煦給了個建議,讓他們同案入席。
另外,還有趙延進、張永德等高級將領,這樣規格的接待,算是給足了鐘謨面子,當然,并非只因為他金陵使者的身份。
在朝廷中樞鍛煉了這幾年,劉旸年紀雖然還小,但氣度涵養是鍛煉出來了,這種場面更不會怯場。臨行前,劉皇帝對他有過教導,行軍作戰的事務,一概不得插手,多嘴都不行,但身為皇太子,皇家的威儀,天家的氣度不能丟。
帳內的氣氛,還算融洽,雖然深交者少,但沖著皇太子在此,也不管把氣氛搞得太僵硬。對于鐘謨,劉旸態度十分和善,沖他笑道:“臨來前,陛下曾對我說,鐘公是大漢的忠臣,為統一大業,甘冒奇險,不顧安危,不惜名譽,身處敵營,竭誠奉獻,至今已整整十年,雖然無顯赫之功,卻有深沉之勞,當著重褒獎!”
“我奉詔南來,就以此杯,為鐘公十載不易,聊表敬佩!”劉旸主動舉杯,向鐘謨道。
聽太子這么一番話,不管心中作何想法,但面上的反應卻很劇烈,站起身來,杯中酒水都灑了出來,向劉旸躬身一禮,鐘謨一臉的感動之情:“勞陛下如此惦念,是臣何等之榮幸?臣無他志,唯有悉心竭力,回報陛下,效忠國家!”
“此番若能不費刀兵,不見鮮血,全取金陵,鐘公功勞著焉!”劉旸說道。
“太子殿下過獎了!”在這滿帳的平南將帥面前,鐘謨可不敢托大,趕忙謙虛道:“有大元帥李公及諸位將軍在此,鐘謨豈敢論功?只因勢利導,略逞口舌之利罷了!”
“鐘尚書的三寸舌頭,可抵得上數萬雄兵啊!”李谷也微笑著,對鐘謨表示善意。
石守信也道:“若無鐘尚書說以城中情況,我軍豈能盡得其虛實,這將為破城,省卻不小的麻煩!”
“不敢當!不敢當!”雖然嘴角掛著笑容,鐘謨姿態還是放得很低,在帥帳中的這些人面前,他可一點也不敢有任何高調。
酣飲幾盞酒,交際了一番后,鐘謨方才主動道:“敢問太子殿下與大元帥,明日是否確定對金陵發起進攻?”
提及正事,帳中的氣氛稍微冷靜了些,李谷看向劉旸,劉旸沒有說話,而是朝李谷拱手示意了下。見狀,李谷這才瞧向鐘謨,聲音蒼老但格外強硬堅定:“進攻事項,已然籌備結束,如若金陵不降,那明日,大軍照常發起進攻,絕無拖延!
鐘尚書可回報江南國主,他還有一個夜晚的時間考慮,勿要抱有其他任何奢望,出降是他唯一的出路。太子殿下奉詔令在此,只要主動出降,可保其無虞。如若大軍破城,所造成一切后果與責任,都將由他承擔!”
聞言,鐘謨酒意微醒,起身恭聲道:“在下明白了!必定轉告國主,促其出降!”
等鐘謨回到金陵向李煜復命之時,已經天黑了,進宮之前,鐘謨還專門洗了個冷水臉,讓自己保持一個清醒的姿態,進行勸說。此時的他,對于勸降李煜,也多存了一份保護城池,減少士民損失的想法。
另一方面,也是對李煜的一份情誼,雖然難以理解一個亡國之君的矛盾心理,但破城前投降還是破城后投降,是有莫大區別的。這點,鐘謨看得很清楚,并且李谷話里也流露出了這個意思。
“漢軍,竟然連三兩日的時間都不肯寬限?”澄心堂內,李煜直接站了起來,語氣中帶著些不忿。
這段時間下來,這個年輕的國主承受了極大的壓力,尤其是心理壓力,嘴唇上下的胡茬都茂密了許多。
“國主如有出降投誠之意,又何需多這三兩日?”鐘謨反問了一句。
聞言,李煜不說話了。
看著這個年輕的國主,身上的抑郁氣質越發明顯,鐘謨心中也生出些許不忍,張了張嘴,鄭重地道:“國主,今大兵臨城,勢不可挽,如欲保李氏安全,還請早做決斷,勿再遲疑。
否則,如若觸怒了朝廷,只怕最終玉碎瓦全。國主當知,南平、孟蜀與湖南,南平主動投降,歸朝尚得王爵,得享富貴,至今已傳一代;孟蜀出降成都,歸朝也不失國公之位,富貴榮華不缺;湖南窮兵黷武,抗拒朝廷,至今周氏母子仍粗布麻衣,勞作于漢宮園苑。
同是出降,其間差距,還望國主省之!”
鐘謨此言落,李煜的臉色終于變了變,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慌張。支吾了一會兒,李煜道:“我要再問問宗室兄弟們的意見......”
投降這種事情,也不能全他李煜一個人說了算,一家人的事,大家一起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