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州,金城,去雁門不足百里,東北應龍首山,周遭形勝相依,這邊地區歷來兵事繁多,乃是對抗胡侮的邊陲要地。是以,在去歲開啟北伐后,河東方面的漢軍,出塞的主攻目標,就是金城縣。
相較于幽州方面的戰事,符彥卿集結好大軍出擊,兵力雖寡,聲勢雖大,切實地履行著牽制的作用。因為知曉自己扮演的角色,符彥卿大軍的一舉一動,都顯得的很穩重,不急攻,不躁進,在雁門山北,直接待了一個月。
符彥卿的保守戰法,使得在云州坐鎮,主持防御作戰的遼南院大王耶律撻烈也不敢輕動。直到后來,在探得遼軍主力東移后,符彥卿終于一聲令下,向金城縣發起攻擊。
隨著漢軍正式發動進攻,耶律撻烈也親自率軍,南下支援。事實上,因為應州的戰略地位,耶律撻烈一直把此城當作一個魚餌,吸引漢軍來功。
等漢軍北上作戰之后,遼軍也聞訊而動,并且速度很快,作風很凌厲。耶律撻烈直接派了五千奚騎兵,直襲雁門陜北的礙口,意欲斷絕漢軍后路,兼以騷擾事。
而后,自率兩萬步騎,進駐懷仁城,從北面就近監視漢軍。因為遼軍的主要力量,都投入到幽燕戰場應付那幾十萬漢軍去了,云朔地區,留給耶律撻烈防守的兵力并不多,算上應州的守軍,也就不到五萬軍,還要分守諸城。并且,戰力不強,以奚騎及偽軍為主,輔以一部分部族戍卒。
但是,兵力雖然處于弱勢,耶律撻烈也沒有采取被動防守,而是主動進攻施壓。耶律撻烈此人很是老練,最擅長的就是以勢懾人,追求不戰而屈人之兵。而對于耶律撻烈的戰法圖謀,符彥卿不為所動,仍舊按著既有的目標進兵。
遼軍分為三部,一部堅守城寨,一部繞襲斷后,一部蟄伏待機,其意圖完全被看穿。但從中也能看出來,耶律撻烈手中實力不足,不愿意選擇與漢軍硬碰硬,想要拖延戰事,以覓戰機。
從表面情況來看,數萬漢軍,脫離邊塞,三面受敵,處境堪憂。然而符彥卿心里一點都不慌,一者打應州算不上勞師遠征,想撤遼軍還真擋不住;二者實力雄厚,兵精糧足。
事實上,戰場兩軍對壘,很多時候,對方的戰術目標是無法瞞住了,只在于誰能實現自己的目標,誰就能取得優勢、奠定勝勢。
遼軍目的明顯,漢軍的目標也很簡單,拿下應州金城。對金城的進攻,開啟于九月初九,漢軍的作戰,有條不紊地展開。
以史彥超率騎兵與奚騎糾纏,又派楊業率定襄軍把金城西北的黃花崗占了,駐軍于彼,以阻耶律撻烈軍。隨后,遣師把金城周遭的山崗、鎮堡全部拔除,使城邑陷入徹底的孤立。
雁門大捷之后,楊業所率的定襄軍,在皇帝的鐘愛下,得到了大力補充,兵額增長至七千,乃北面邊軍之最。有楊業、史彥超二將,牽扯著兩路遼軍,符彥卿則騰出手來,專門對付金城的守軍。
城內守備的遼軍,只有四千余卒,但顯然都是精銳,并且作戰意志很強。為了堅定守軍的意志,耶律撻烈以其子為守將,勒令其堅守,拖延消耗漢軍,給他的是死命令,城破人亡。
是以,在應州戰事展開之后,唯一出乎符彥卿意料的,便是金城遼軍的抵抗決心,以八倍之眾,強攻半月竟然不克。
當然,這既是守軍頑抗,也是耶律撻烈面對漢軍絲毫不受威懾的舉動,不得不選擇全力救援,他也知曉,如果真的放任漢軍進攻,金城怕也難保。圍繞著金城縣,漢遼雙方展開了數場激烈的廝殺,死傷都不小,符彥卿與耶律撻烈兩個老將,調兵遣將,互擊其短,在應州地區勾勒出了一幅雄渾磅礴的戰爭畫卷。這也是漢遼交戰以來,兩方實力最均衡的一場對戰。
一直到到南口大戰結束,消息傳來,察覺到戰場形勢的劇變,感到不妙,經過幾日的猶豫后,耶律撻烈選擇了接應金城的守軍突圍,向云州撤退。
應州一戰,漢遼雙方投入兵力總計近九萬,歷時二十日,遼軍傷亡一萬三千余人,漢軍的死傷也有七千余眾,大部分都是在城戰上地損失。
結果,雖然以遼軍的主動后撤而告終,但此戰,終究是漢軍勝利了。拿下應州,也就代表著,北擊云州,大漢有了一座堅實的進軍基地,對于云州的威脅直線上升。
拿下應州之后,符彥卿也沒有繼續進兵,一是諸軍鏖戰多時需要休整,二是進入冬季不利于漢軍作戰,三也考慮到大漢的整體戰略。
是以,和幽燕的主戰場一般,漢軍在應州,也是安安穩穩地休息了一個冬季,整個呈現出一種防御的姿態。當然,在這個冬季中,大舉增兵派糧,劉承祐從行營及河東調動人馬,使應州漢軍突破了十萬人。
如今,隨著進軍的詔書傳來,沉寂許久的應州漢軍,這架戰爭機器,也緩緩開動起來。城郭內外,整支大軍,自上而下,陷入一片忙碌,做著進軍的準備。
此次,針對云州的攻勢,雖然是三路進兵,但主攻方向,進兵的重心,顯然在他這一路。無他,只因為應州離云州最近,視野最開闊,道路最好走。
但同樣的,危險性也最高,是以,不似下面的漢將們,符彥卿并沒有那么激動,始終保持著冷靜與謹慎。雖則北伐以來,在對遼戰事中漢軍取得了不俗的戰果,但輝煌之下,并不能掩蓋漢軍的嚴重損傷,遼軍的實力并不容小覷。
應州的對戰已然證明了這一點,在大兵野外作戰方面,遼軍不弱于漢軍。而經過幽燕協傳的戰報,也能看出,如果疏忽大意,遼軍就敢反咬一口,李重進雞鳴山之敗,就是明證。
因此,符彥卿并不敢有輕敵之心。當然,輕敵并不代表畏敵,謹慎也不妨礙符彥卿對于此次戰爭勝利的信心。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于漢軍自身的實力,符彥卿是有個清晰的認識的。而遼軍那邊,雖然難以洞悉,但基本的情報判斷還是有的。
雖然經過補充,云州地區的遼軍號稱仍有二十萬眾,但與南口大戰以前,遼軍的二十余萬軍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其中,能戰、堪戰者,有六成就不錯了,再加上一個冬季的煎熬,其實力再被削弱個兩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站在金城城樓上,撫摸著土城垣,上邊除了三四月前鏖戰的痕跡,更有種歷史的沉淀感。金城首建于李國昌,發展鞏固于李克用,而倒退半個世紀,李克用也算是符彥卿的養祖父了。站在金城上,符彥卿對于出塞以來收復的第一座城邑,心中總能生出少許漣漪,畢竟年老了,有的時候就忍不住追憶往昔......
“啟稟衛王,代國公遣使求見!”一名軍校向登樓懷古的符彥卿稟道。
“把人領來!”符彥卿吩咐著。
代國公原本是折從阮的爵位,其死后,追封王爵,代國公則由折德扆襲爵。這些年,地方的軍閥勢力早就在朝廷的整頓之下基本消亡了,但折德扆始終守在原府州地區。
作為大漢國公,天子岳父,守著一個保寧軍使的職位,說實話有些跌份。劉承祐幾度想把折德扆調任一個高官,折娘子也寫信勸其父入朝,但此人顯得很固執,說寧愿給天子戍邊。不管存著什么想法,一直以來,劉承祐沒有動這位岳父。
此番北伐,折德扆也在北伐軍中,率保寧軍及保德府兵,有九千多人。對于符彥卿做統帥,折德扆心里是有些疙瘩的,同樣是國丈,你符家雖然顯赫,但想讓他俯首聽命,心里也過不去,是以屢有怨言。
大概是體諒折德扆的心理,符彥卿也不讓他領軍到東面會師,而令其獨領一師,攻略朔州。此番,折德扆派人的目的,只有一個,催促發起進攻。
對此,符彥卿命使者答復折德扆,十八日北上,命其自取朔州,不過再三叮囑,不要急進。
乾祐十二年正月十八,按照此前統一的部署,漢軍正式發動春季攻勢,云州方向,三路大軍號稱大軍五十萬眾。而應州這邊,十萬大軍,也浩浩蕩蕩地向北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