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屋質陳述語氣中透著的警示之意,耶律璟完全感受到了,一時默然。事實上,這段時間下來,耶律璟是痛定思痛,對于遼軍的情況,實則已有十分清晰的認識。
戰,是肯定戰不得,一方面實力大損,另一方面士氣難繼。至于長時間地對峙拖延下去,耶律琮雖然為國盡忠了,但他對于戰略大局的意見,耶律璟仍是十分認可的。
已經入冬了,對于塞外游牧民族而言,每個冬季都是一個劫,一道坎,即便以契丹對草原的掌控能力空前,客觀規律還是要遵守的,不能與天斗。
更何況,兩千里遠征,在南方維持龐大的軍隊,也是件很困難的事。從當年漢軍伐唐就可以看出,漢軍是完全可以堅持冬季鏖兵的。
而遼國自身,如果大軍得以長驅直入,在敵境作戰,掠漢地以作補充,還可堅持。但在塞外,如果等到冰天雪地,還長期對峙鏖兵,不說后勤的補給壓力,就自身的士氣都難以保障。
有的時候,考慮得越清楚,看得越透徹,耶律璟這心頭就越不是滋味。自契丹崛起立國的幾十年來,對于中國漢土,雖算不上予取予求,但也是來去自如。太宗甚至能揮師滅晉,立不世功業,踐祚天子位,建立大遼。
即便耶律阮時代,在對漢事務上,也是契丹占據主動,怎么輪到他,面對的就是個即將一統的中原帝國,并且已把兵鋒直纓己面......
耶律璟的年歲終究不大,這么多年也算順風順水,沒有經過什么大的挫折。然而,自與大漢開戰以來,他是無比心累。
沉吟幾許,排除腦海中不斷滋生的雜念,看著耶律屋質,耶律璟聲音低沉:“形勢如此,朕也不得不承認,然如何應對漢軍,還請北院大王指教!”
聞問,耶律屋質鄭重的面容間,閃過少許的遲疑,稍作斟酌,稟道:“陛下,南口一戰,我軍固然受到重創,漢軍亦然,他們也需補充兵馬、軍械、糧秣,短時間內,漢軍是無法對發動大規模進攻的。
是故,以臣之見,于大遼而言,緊要之事,還在撫慰軍心,重整旗鼓,經此挫敗,大軍之中,將士多少戰心,這樣的情況,如不扭轉,是比漢軍還要危險的!”
“北院大王所言甚是!”耶律屋質言罷,蕭護思立刻起身附和,語氣嚴肅:“臣巡看諸軍,除了皮室軍堅如鐵石,其余部卒、州兵,雖然已不復倉皇,但也感無所適從。軍隊若無士氣,是無法作戰的,是以安定人心,重鼓士氣,實乃首要之事!”
“朕也知曉!”耶律璟稍稍嘆了口氣,這也是這段時間他致力所為者,直接說道:“諸公有何建議?”
耶律屋質想了想,說道:“陛下,此番南口大戰,將士未有怯戰畏敵的,多奮勇殺敵,死戰不休。臣建議,對于有功之將士,進行提拔獎賞,不吝于金銀、牛羊、馬駝之賜。上下軍官,陣亡頗多,也可就此重整兵馬,再多與將士休整時間,如此,將士感念陛下恩德,軍心士氣都將重聚!”
耶律屋質的意見,簡單地解釋,就是靠利祿收買軍心,同時肯定南口之戰遼軍將士的功勞。事實上,這些日子,耶律璟針對軍隊的作為,已經是極力安撫了,沒有苛責,不過獎賞將士,倒是他沒有考慮過的。
見耶律璟點了點頭,耶律屋質繼續道:“漢主親自在南口祭奠的做法,臣以為,陛下亦可效仿,借以凝聚兵心!”
“就照此辦理吧!”耶律璟應承下來,略作沉吟,對耶律屋質道:“南口之戰,將校表現突出者,你與諸軍諸部,擬一份嘉獎名單出來,朕要親自對他們進行封賞。至于其他將士,一概賞賜!”
“陛下英明!”
說完,又看向幾名大臣,耶律璟再度發問:“軍心士氣的恢復,還需要時間,如何應對咄咄逼人的漢軍,也該拿出個章程!”
對此,又是一陣沉默,經此一仗,對于能否擊敗漢軍,這些遼國的智囊大腦們,實則已經不報什么希望了。同樣的,如何應對漢軍接下來的攻勢,一時間,也難拿出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來。
這不是怯戰畏戰的問題,而是實力對比使然。自七月末漢遼戰爭實際開啟以來,到南口大戰為止,前前后后,漢軍的傷亡已有十一萬左右,損失實在不小。
然而,更恐怖的一個現實情況就是,遼軍前后的傷亡,卻實實在在地超過十七萬,并且丟城失地,從高模翰到耶律琮,遼國已然隕落了兩名柱國重臣。整個燕山以來,也只有榆關以西的灤平及遵化地區,還在遼軍的掌控之中,但在遼軍主力被到燕山之右之后,丟失也只是時間問題。
對于遼國而言,傷亡十七萬眾,是完全難以承受之痛。但是漢軍,即便損傷十一萬,可投入到戰場的軍民,各路加起來,仍有近四十萬,這個對比,可謂強烈。
仗越打到后面,遼國君臣越能感受到崛起中原帝國究竟有多恐怖。是以,當耶律璟問其對敵策略之時,一時寂然。
終究,耶律璟還是把目光投向北院大王。
迎著皇帝的目光,耶律屋質說道:“陛下,得勝口之失,縉山之陷,使得燕山之險已無法成為我軍的屏障。關前的二十萬漢軍,暫不足慮,但縉山的兩萬漢軍,于我而言,卻是如鯁在喉。”
“公莫非建議朕消滅縉山之敵!”聽其言,耶律璟不由身體一繃,微瞪雙目看著耶律屋質。其他人,也不由驚悚地望著他。
見狀,耶律屋質不由苦笑著搖搖頭:“臣非此意!漢軍已占得城郭、隘口,貿然出擊,只會再度陷入苦戰,非我軍所能支撐!”
他這么一手,遼國君臣,都下意識地松了口氣,同時也反應過來了,以耶律屋質的持重,也不會在這種境況下,提出那等冒險想法了。
耶律屋質解釋道:“臣以為,縉山漢軍在后,南口大軍在前,燕山之險,已經不足以倚仗,居庸關雖險狹,但有腹背受敵之象,不可據之以御漢軍。
此時漢軍未動,只在休整,抑或籍此麻痹我軍。臣建議,放棄居庸關與懷來,大軍西撤文德,將漢軍放出燕山。如此,既可收縮防線,脫離地勢窘境,也可拉長漢軍戰線......”
注意了下耶律璟的表情,耶律屋質繼續說:“屆時如何拒敵,再隨機而動!”
耶律璟不由皺了皺眉頭,考慮了一陣,說:“倘若燕山之險都不值得依仗,靠著山右的城池,又豈能抵擋漢軍的進攻?”
耶律屋質當即說:“然大軍長期逗留于此,則與漢軍兩面夾擊的機會,屆時將陷大軍于危局。”
“你們如何看?”耶律璟問蕭護思等臣。
邊上,參與了南口大戰的耶律沙,主動稟道:“陛下,臣以為北院大王所慮甚是,懷來與居庸關不足依恃,還當在漢軍下一步動作之前,撤出困地,另擇地休整!”
其他人,經過耶律屋質這么一提點,也都反應過來,都表示贊同。懷來此地,確實不完全。
沉吟良久,耶律璟看了看耶律屋質等人,終于做下決定說:“諸公都贊同,那就盡快西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