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怎么收拾,楊業出府,直趨北甕城,緊靠著營房兵墻,有重檐建筑,樓房六間,乃是楊業平日處理公務的地方。夜下的雁門關城,在暮色的籠罩下,雄偉依舊,收斂起了鋒芒,巍峨之中更添幾分險峻。
“軍使!”關樓上燈火通明,楊業大跨步入內,一名四十歲上下,氣質嚴重的武將向他行禮。
其人名叫康延澤,如今職居定襄軍都監,也是將門出身,兼具治政將兵之能,是由晉入漢的前朝勛貴中比較有作為的一個人。當然,相較于這些年在大漢軍政中如雨后春筍般崛起的后起之秀,康延澤的經歷要普通些,當然,普通也意味著扎實,在兩年前調任定襄軍。
康延澤這個都監,是劉承祐派來輔助楊業的,反正皇帝嘴里是這么說的。之前楊業的副手王審琦,因為多年戍代的功勞,再加楊業的舉薦,調任飛狐軍使。走了王審琦這么個良將,劉承祐就給楊業再補了康延澤這么個能才。
而在這近兩年共事下來,兩個配合得很好,在練兵方面,楊業也得康延澤有力臂助。康延澤是個有雅量、有襟懷的人,并不因楊業年輕而居己之上而有所怨言。性情大度,能識大體,兼具才干,早晚能混出頭。
“說說吧,什么情況?”楊業也不與康延澤客氣直接問起軍情。
堂間掛著一份地圖,上邊除了雁門關諸塞的防御布置外,還包括塞北云朔地區的地形路線,比較詳細。
“塞北軍彈出,通過白草口戍堡,向關城示警!”站在地圖前,康延澤手按照圖示,向楊業稟道:“據報,云朔地區的遼兵調動頻繁,部卒出丁,集結于應州,如此動作已持續了一日的時間,此舉有異,故而上報!”
聞報,楊業一雙虎目,頓時瞇了起來,表情間,似有猶疑:“遼軍怎會突生異動?近年,漢遼邊境,沖突雖多,卻還沒有到如此動員士兵的地步!”
“遼軍此舉,怕是有南下之意!其集兵于應州,恐怕目的是我雁門!”康延澤說道。
聽他這么說,楊業神情更加鄭重了:“這是要撕破面皮,掀起漢遼大戰嗎?那耶律撻烈,多年以來,始終以畜牧墾殖,寬政安民為主,兩國和議尚存,他敢擅自動兵?”
“軍使不要忘記了,前者有消息稱,遼主正在云州狩獵。遼境內有如此兵馬調動,遼主怎能不知,只怕這是經過了其首肯的!”康延澤分析道:“倘若是這樣,那形勢可就嚴重了,如軍使所言,漢遼大戰不遠!”
“還不可妄下決斷!”楊業想了想,旋即吩咐道:“傳令諸塞官兵,取消一切休假,各還戍職,提高警惕,加強警備。另外,讓哨騎、密探,繼續刺探敵情,將遼兵的調動情況搞清楚。”
“是!我這就去安排!”康延澤拱手應命,不忘向楊業提醒:“軍使,此事是否向河東都司及朝廷上報?”
稍微遲疑了下,楊業說:“現今情況尚不明朗,先向都司通報此事,再聯絡寧化、保寧、永寧、飛狐幾軍,協報此兵情,看看他們那邊有無異動!”
站在關頂,撫摸著那透著涼意的墻垛,火光映照著楊業堅毅的面龐,眺望北方,他的心情有些復雜。鎮守雁門這么多年,他渴望一場戰爭,渴望建功立業,但同樣的,作為皇帝的心腹大將,他也清楚大漢的戰略方向。
在天下即將一統的緊要關頭,他并不希望漢遼之間掀起大戰,寧愿北境平靜,為國家大略讓步,而壓制自己建功之心。然而,如果現在遼國要打破此前的默契與平衡,作為身處在第一線的要塞軍事負責人,他該如何應對?
云中至應州州城也就一百來里,只花了一日的時間,遼安平王耶律敵烈便率領2000皮室軍進駐金城縣,等待其他部族鎮守兵馬及州縣軍的集結。
在嚴肅的軍令下,再兼聽聞南下打大漢朝,也有那么一部分好戰分子積極響應,遼軍的集結速度并不慢。只花了三日時間,就集中起一萬步騎,爾后稍加整練,便在耶律敵烈的帶領下,自金城直撲雁門道北口。
如果僅憑這一萬步騎的遼兵,想要攻破雁門關,基本是癡人說夢。耶律敵烈銳意進取,豪情干云,意在破關立功,但事實上,他并沒有考慮好,怎么打這一仗。受令前,耶律璟的交代,答應地夠快,但真領軍后,如何把握,卻感困難了。
在遼軍集結的這三日內,以折損了近十名精銳斥候與密探的代價,楊業基本搞清楚了遼軍的情況與動向。上萬的軍隊,這已經不是用小規模沖突就能解釋的了,再度提高了防備等級,并將軍情,飛馬上報東京。
當耶律敵烈率師南下之時,楊業也在考慮,如何對付這一萬遼軍。
“雁門強關,諸隘險要,只需固守,自保無虞!”康延澤直接提出自己的意見。
不過,楊業坐在主案后,雖然點頭,但明顯另有想法。見狀,康延澤繼續指出:“軍使,這路遼軍此來有異,時值夏季,并非遼軍一貫秋高馬肥的動兵季節,來得太過突兀。并且,其眾只一萬步騎左右,只靠這等兵力,強攻都不夠遼兵損傷的!末將以為,還當謹慎!”
事實上,楊業也考慮到了這些不對勁之處,思慮良久,抬眼看著康延澤,說:“我意率一部出擊,與遼軍戰一場,以作試探!”
“不可!”對此,康延澤直接表示反對,鄭重地對楊業道:“今敵情并不清晰,敵意并不明朗,固守城關,才是最穩妥的選擇。將軍負君命戍代,守關才是主要職責。
且來敵兵力倍于我方,以寡擊眾,風險太大。再者,沒有朝廷的授意,我定襄軍主動出擊,不論勝敗,倘若最終引起了漢遼大戰,使戰事擴大,屆時又如何向朝廷交代?”
康延澤是將他的想法與考慮盡數道出了,見自己的意見被反駁,楊業并未生氣,而是坦然地對他說:“將軍的顧慮,我也理解。只是,陛下曾與我制宜之權,其中明確說過,如有敵來犯,可縱兵擊之,自決其事,今遼兵南下,虎視眈眈,正合其情。另一方面,既然敵意不明,我也打算與之打一場,看能否將其意圖打出來!”
聽楊業這么說,康延澤想了想,問:“軍使準備率多少人馬出擊?”
“兩千步卒,足以!”楊業說。
“將軍欲抗五倍之敵?”康延澤微微詫異。
“如你所言,雁門的守御,才是主要的,需要留下足夠的兵馬做守備!”楊業應道,淡定語氣間透著自信:“周邊地形地勢,盡在我腦中,遼軍此來,如欲破關,必走白草口。
我若借地形之利,背依堡壁而抗之,誘其來攻,遼兵雖眾,自信可卻之!我們整練精兵多年,效果如何,也需通過與遼軍戰斗來檢驗。陛下說過,閉門造車,是要不得的!”
聽楊業這么說,康延澤微微松了一口氣,看起來,楊業并沒有自負自大,從其打算來看,還是很冷靜的。
“倘若如此,將軍出擊,末將贊同!”康延澤拱手說,想了想,又提出建議:“不過,末將以為,將軍不必急于出戰,可暫觀其目的。倘若真走白草口,再做決議不遲。其若強攻,則據守;其若畏而不攻,亦可消磨其銳氣之后,再行出擊。”
瞥了康延澤一眼,此人在兵道兵略上,確有一套,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康延澤還有建議:“將軍若準備出擊,終將削弱關城及諸隘的兵力,可征調雁門府軍民,協助守關,以備不測!”
“好!將軍考慮得全面!”楊業笑道。
康延澤再度拱手,說:“將軍對敵,末將愿率千騎,隱于白草口后,相機而動!”
好生打量了康延澤兩眼,楊業起身緊握其手,認真地道:“將軍為我定襄軍都監,太過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