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捷報,孟蜀投降!”
“成都捷報,孟蜀投降!”
隨著驛騎東來,快馬入城,直趨南衙,沿途所過,民皆喜然,聞訊的士民百姓,多開門啟窗,探頭張望。很多人都只來得及望見驛騎飛馳而過的背影,但都不妨礙東京士民群議紛紛,都不禁感慨,真快啊。
捷報傳來,大漢諸衙之間,也是一片喜悅沸騰,奔走歡呼,爭相告白,以為國慶,就差燃放爆竹慶祝了。
得悉,閑在后宮帶孩子的劉承祐即擺駕廣政殿,喚來樞密,聽取捷報。殿中,亦洋溢著濃濃的喜意,樞密使柴榮,親自前來匯報。
“自向訓兵發漢中,及至孟昶投降,前后才三十九日,進兵之速,遠超臣等預料啊!”難得地,柴榮一臉的春風。
范質也道:“調赴川蜀的官員,朝廷尚未選拔結束,王師已然抵定,這實在讓臣等措手不及啊!哈哈......”
說著,范質就忍不住笑了出來,很是開懷。
劉承祐也笑道:“如此,范卿當敦促吏部,加快速度了!”
“然而,臣試思之,卻又不足為奇。”柴榮繼續道:“平蜀之戰,我朝準備充足,盡知其虛實,向訓在蜀北,整訓三年,若自乾祐五年算起,為滅蜀,足足籌備了五年。以五年之功,發此雷霆一擊,豈不功成?”
慕容延釗跟著說道:“綜合此番兩路進兵的戰情來看,僅利州、劍州、夔州三次戰役,稍有抵抗,余者皆是橫掃。原因何在,蜀軍元氣與志氣,早在前期的幾次爭鋒中折損了,尤其是秦鳳大戰中,更是傷筋動骨,脊梁斷折。是故,臣以為,從乾祐初年為抵御蜀侵的鳳翔鏖戰,雞峰山大捷開始,就已經奠定了今日滅蜀的結果......”
“我軍將士用命,眾志成城,蜀軍將帥怯戰,士卒離心,豈能不敗?”李處耘道。
聽他們一人一語,做著軍事總結,劉承祐伸手止住,說道:“平蜀的總結,可容后再深談細談!”
想了想,劉承祐看向范質,道:“朕還是那句話,滅蜀易,治蜀未必輕松。將士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接下來,如何將川蜀州縣納入治下,落實大漢的統治秩序,化數百萬蜀民為漢民,就要看諸卿的了!”
“是!”
“陛下,臣等前者所擬安蜀數條,是否可以頒行了?”范質趁機請示道。
聞之,劉承祐的態度又顯得曖昧起來了,一時沒有接話,這讓范質頗為難受。起身在殿中踱了幾步,劉承祐抬指道:“我軍雖則已經進占成都,孟昶獻降,蜀國宣告滅亡,但蜀北、川東、成都以南,還有大片的州縣,沒有真正降服。當此之時,當制告向訓,從速完成對川蜀重要州邑的占領,實現對蜀地的真正收復!”
停頓了一下,劉承祐繼續指示道:“其一,朝廷當遣使入蜀,攜詔、旗頒賞諸軍,嘉獎作戰有功之將士。
其二,孟氏一族,全部北遷,將帥以下,不許折辱,該當禮待。告訴孟昶,朕在東京,為他一家,準備的房舍,足供其居住,詔至即行。
其三,乾祐十年,凡蜀之小民,擁地二十畝以下,蠲免夏稅;五十畝以下,免半;余者如舊;其余無地、無產之民,租、稅悉免。蜀之雜稅及無名科役,盡數廢除。
其四,蜀中糧匱,民情大擾,當調派糧米,賑濟乏食,平抑糧價,鹽價高昂,亦當削減之。蜀之寇匪,十月以前,當各還其鄉,悉歸家園,發放田畝,復其耕作。
其五,凡蜀之州縣以下職吏,悉數留任,律令、政制從速整改,皆依漢制,此項當作為朝廷考比標準。朝廷選調職吏、監察人員,盡快入蜀,選其德高行深、安民通政者褒拔之。
其六,收降之蜀卒,揀其精壯者補充平蜀諸軍,蜀之將校,有帶兵之能者,留用軍中。其余老弱之卒,各給錢糧田畝。
關于川蜀軍政之制的構建,待其稍安,再作調整落實,不過,政事堂這邊,可以討論起來了。唔......暫時就這幾條,率先落實!”
聽劉承祐的指令,范質體會了一番,琢磨出一些異樣,天子似乎忽略了一部分人,成都朝廷的官員,蜀之權貴,小民百姓固然重要,這些掌握有大量社會資源的人與家族,一樣重要啊。
斟酌了一下語言,范質還是忍不住開口以此發問。看了范質一眼,劉承祐悠悠然地問道:“這些蜀國的貴族、官僚,于大漢有何功勞,還當與其在蜀之地位?”
事實上,這段時間以來,對于皇帝的某些態度,范質還是有所察覺的。聽其言語中所釋放出的信號,心中一緊,他當然是無法茍同的,但也沒有強辯,而是想了想,提醒道:“陛下,川蜀初下,一切以維穩當下。另外,蜀雖平定,尚有江南、吳越一隅及嶺南未定,還當甚重啊!”
范質的意思,劉承祐當然是明白的,只是他心意已決,笑笑并不說話。
見狀,范質又道:“陛下所言撫蜀數條,這分田一說,還需以官吏落實,是否押后?另,平蜀將士之賞賜......”
沒有如以往那邊激烈直言,但范質顯然有種要讓劉承祐把話說透的氣勢,給劉承祐一種被逼迫的感覺。
但見其肅穆的表情,環視一圈,劉承祐默然許久,終是道:“在座諸卿,都是大漢的重臣,朕的股肱輔弼,有些話,確是不當有所隱瞞!”
“趙普,你給眾卿說說!”劉承祐手一指,吩咐道。
“是!”趙普受命。
仔細想了想,對于川蜀的善后事宜,不管范質他們秉持什么意見,還是該通個氣,取得共識,至少要讓他們有個準備。
趙普迅速地將他“分蛋糕”的具體措施敘來,其言罷,廣政殿內的氣氛,頓時一轉。思量幾許,范質的臉擰得更緊了,在他看來,這幾乎是一場變相的“滅佛”啊。
“陛下!”心中堅持,范質還是忍不住開口。
“范卿!”劉承祐抬手止住他:“朕知道你想說什么,也知道你的顧慮所在。但朕以為,有的事情,宜早不宜遲,大軍在蜀,當趁機而發定之!”
“朕素來固執,一意孤行的事情,也辦了不少了。倒掃除蜀中窠臼,亦可從容治蜀!”劉承祐道。
見皇帝態度堅決,其意不可挽,范質終是悵然一嘆,拱手應道:“是!”
對于劉承祐與范質的對話,其他宰臣,都面露凝思,倒是柴榮,有所意會,但并不開言,有作壁上觀之意。
“成都乃西南之軍政中心,成都安,則蜀中定,卿等以為,當以何人權知成都府事?”劉承祐又說。
迅速地沉下心,范質想了想,說:“李信臣巡撫荊湖,以其地位、才干,皆足以鎮之,莫若以之自長沙溯流入蜀,治成都府事?”
如范質之言,這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用李濤這前宰相去主持成都乃至川蜀政務,挺合適的。不過,考慮到李濤的為政風格,很大可能難以達到他的期許。
劉承祐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趙普如何?”
聞此問,范質不由看了眼同樣有些意外的趙普,又張望向劉承祐,沉聲應道:“臣以為可!”
“趙普,你收拾收拾,就火速前去赴任吧!”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劉承祐對趙普道。
趙普大腦中迅速琢磨了下赴任成都的利弊,得出結論,立功之所,用事之地,異日還朝,可拜相位。當即拜道:“是!”
待劉承祐一干人離開后,對著暫是沒有離去的魏仁溥、李谷,范質不由道:“魏公、李公,我勸不動陛下,你們為何也不開言?”
魏、李二人,乃是朝中有名的仁人君子,范質話說得很開,也沒有那么多顧忌。
聽其言,魏仁溥平靜地笑道:“范相,陛下素來剛強,他下定決心的事情,哪里是勸得住?蜀中善后之事,陛下顯然籌思許久,利弊得失想來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乃有此議。再者,蜀中積弊,公難道不知嗎,如能趁勢刷新,對川蜀百姓,對大漢的統治,也是有利處的!”
范質搖了搖頭:“話雖如此,但只怕操之過急,恐蜀中生亂啊!”
“有些事,就需要操之過急!蜀中的情況,也只有陛下,能強勢革之!”李谷開口了:“陛下針對的,終究只是少數人,大軍在彼,再爭取得軍心、民心以及中下職吏,可以免禍!”
“再者!”頓了下,李谷說道:“范相難道沒有注意到,陛下所指安蜀幾條,并沒有直接言及此事嗎?”
“李公的意思是?”范質反應過來了,眉頭緊鎖。
李谷說道:“軍隊做起事來,更加干脆,果斷,也容易落實!”
臉色微變,范質當即道:“如軍隊為亂,則禍必甚矣!而況,此有違大漢今制!”
李谷說:“川蜀還不算徹底平定,事急從權!”
“陛下難道忘記前代的教訓了嗎?”范質卻不認可這說法:“不!我一定要再諫陛下,三思而行!”
言罷,看了魏仁溥與李谷二人一眼,便離席而去。
望著其匆匆而去的背影,李谷不由嘆道:“范相還是剛直如斯啊!”
“知其難為而力為之!”魏仁溥也悠悠而嘆,不知在說宰相,還是在說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