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取得夔州大捷,打開東路入蜀通途后,就如慕容延釗所猜測的那般,趙匡沒有放緩入川的腳步,反而沿長江水道,加速進軍。
趙匡以張永德、劉光義二將率軍攻取平定川東州縣,穩步推進于后,而他自己,則與黨進、崔彥進二者,揀行營精兵五千,在江陵水師的護衛下,向著堅定且唯一的目標成都西進。
一路之上,鼓帆操舟,全速疾進,盡是通暢之途,只在渝州有所耽擱,當時猶豫,繼續沿長江往西南兜個圈子,還是轉道向北走遂州,而后直插成都腹地。大概是蜀境內的反應給了趙匡以信心,最終走遂州,棄舟登岸。
而面對這支東來的漢軍,沿途所過后蜀州縣官員,竟沒有多少反應,任其自過,就像一只只垂下頭的鴕鳥,裝作沒看見。有的人,甚至準備好了糧食、酒肉等犒師之資,一旦王師入城,即敬獻。也有人,主動聯絡,并遣熟悉道路者,為大軍向導......
就在川東官民的“熱情”迎候下,趙匡的進軍,比他想象中的還有順利,國之將亡,州縣離心,職吏背德,衰頹之勢,已不可挽。
更可悲的是,一直到東路漢軍,在遂州登陸,西趨成都,進入平原腹地之后,才有人向成都朝廷示警。當然,示警歸示警,至于抵擋漢軍,那是不可能的。
以日趨百余里的速度行軍,趙匡原本激勵將士的口號,是在成都城內過中秋,漫長的水路旱道,再兼天氣的變化,也不是那么輕易跨過的。
終究還是晚了一日,或許不只一日,到達成都,不代表占領成都......
抵達成都的第一日,趙匡命崔彥進領軍進攻東南簡州陽安城,取其糧米,同時用俘虜與周遭的流民在成都郊外二十里安營扎寨,休整兵馬,以緩將士疲敝。
成都周邊方圓百多里,就這支五千卒的漢軍,成都城內,尚存集中起來的三萬蜀軍。然而,趙匡的表現,就仿佛進入了自家后花園,在其間從容游覽,閑適無比,這等驕狂的姿態,讓成都城內的蜀軍既驚訝且怒。
城中,在得知漢軍已兵臨城下時,整座城池,霎時駭然。而對孟超與蜀國大臣們而言,則更顯驚惶,北面的局勢已經惡化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東面之敵,已然抵臨都邑,隔著二十里,都能感受到漢軍虎視眈眈的目光以及他們鋼刀之上彌漫的寒意。
不過,短暫的慌亂之后,孟昶便恢復了“心如止水”,除了讓親王加強對皇城的守備之外,便再度下詔,漢師之來,由趙季文全權負責。
壓力,似乎全部轉移到趙季文這邊了,并且,趙季文很快就有了動作。
軍衙之內,一場軍事會議正在進行,趙季文將成都軍以上指揮將領召聚而來,共議軍情。氣氛沉悶而壓抑,一干蜀將,都表情嚴肅,沉重以待。
待人到齊,趙季文開口打破壓抑的氣氛:“諸位,漢師寇臨,大蜀已至最危險的時刻,賴陛下信任,以兵權相托,負責抵御漢軍。重任如山負肩,還望諸位全力輔助,同心同德,共抗漢師,以保家國鄉梓!”
趙季文這番冠冕堂皇的話,說得他自己都有些尷尬,一點激勵的效果都沒有起到,就像朝一潭死水,吹了口氣,水波不興。甚至有的將領,露出一種嘲弄的表情。
“不知趙將軍,有何策可御漢軍?”堂間沉寂了一會兒,終于有一名將領,開口問道。
聞言,趙季文說道:“本將已派人查探過,西來的漢軍只有數千卒,輕裝而來,要知道,自夔州至成都,道途之遙,何止千里。東路漢軍之來,前后費時不足二十日,可見其長驅急進。漢軍兵驕至此,速度更在北路漢軍之前,顯然是為了爭功而來!
漢軍駐于城郊,役我軍民以扎營,顯然是疲憊至盛,想要休整。又分兵攻簡州,掠其倉糧,既減其兵力,又可見其糧匱......
簡述敵情間,所有的人都聽得很仔細,都想要多了解了解漢軍的情況。見引起了眾將的注意,趙季文起身,揚手道:“如今,東路冒進之師在前,我意趁其初至,立足不穩,師老兵疲,盡起成都之兵,主動出擊攻襲之!在北路漢軍抵達之前,先打一場,縱不能殲滅之,也要打退他們,予以殺傷,重創他們,再回師守城!”
趙季文言罷,堂間一片嘩然,氣氛明顯多了些異樣,紛議遽起。一將連連搖頭,說道:“趙將軍所言不假,然而,城外漢軍,雖然跋涉千里,卻兵雄勢大,夔州的強塞險關都擋不住他們,就憑我們,如何是其對手?
我們如今雖有三萬之眾,但除了將軍的平獠軍,多久疏戰陣,又有諸多新兵,缺乏訓練,豈能是漢軍百戰之師的對手?
恕末將直言,若是守城,我等或可堅持一二,如主動出兵與漢師野戰,怕不是對手!”
聽其言,趙季文當即反駁道:“漢軍兵強,但終究人寡,又兼兵疲。我軍雖弱,但養精蓄銳,體力充足。強弩之末,難穿魯縞,東面漢軍,如今就是一張魯縞,我們以數倍之軍,發起突襲,合殲之,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再者,自北漢興兵以來,他們連戰連捷,勢不可擋,視我蜀中兒郎如無物。斷然想不到,我們敢主動出擊。兵法有云,出其不意,必獲其勝!”
“諸位!”趙季文起身,嚴肅道:“眼下,是我們這干人,最佳的出擊時機,如若錯過了,讓漢軍休整結束,待北路漢軍再至,成都勢必沮矣!而我們,也將為漢軍所俘。
漢軍對我蜀軍,是怎么處置的,想必諸位也都有所耳聞,修路挖礦,幾當奴隸。凡我川蜀子弟,聞之,莫不含恨切齒。當此之時,諸位連奮起一擊的膽量都沒有了嗎?”
趙季文這番話,終于起了些效果,有幾名將校,扶案而起,齊聲道:“打他一仗,滅滅漢軍的囂張氣焰!”
蜀中,實則并不缺血性男兒。
然而,還是有人面帶遲疑,嘀咕道:“聽聞,我蜀中軍卒,被漢軍編為懷威、懷德兩軍,所受待遇,不差于其他漢軍,似乎何重建、韓繼勛等降將,都受到了重用......”
此言一出,涌起的熱血,頓時涼了幾分,現實的問題擺在面前,到如今這個地步,還有必要冒險去與漢軍作戰嗎?在場的蜀軍將領,大部分沒有與漢軍交戰的經驗,甚至很多人沒有經歷過戰陣,但并不妨礙他們“恐漢”的心理。本該保家衛國的蜀將們,大多數都已沒有給孟蜀殉葬的覺悟......
但趙季文聽之,卻怒斥那人:“你何出此言?難道欲背反朝廷,拋棄成都士民嗎?”
深吸了一口氣,趙季文鄭重地道:“諸位,時局如此,已沒有多少供我們選擇的余地。拼一把,或許還有扭轉局面的機會,如若束手,無所作為,終將為漢軍所俘,生死操于其手......”
經過趙季文一番激勵與鼓動,終是勉強達成共識,決定賭一把,主動出擊,打一打成都東郊這支“尾巴翹上天”的驕狂漢軍。
經過商議,趙季文留下包括三千“平獠軍”在內的五千蜀卒,駐守成都城,而后自領剩下的26000余軍出城攻擊。
兩萬多軍的調度,僅出擊準備,就耗費了一個多時辰,而后才在趙季文的指揮下,向城外開拔。而在準備的過程中,親信將佐,不由問趙季文,真要與漢軍死戰?
對于心腹,趙季文并沒有保留,以一種悵惘的語氣,說出一番話:“我們固然可以不加抵抗,便投降漢軍,但那樣,終為漢軍所小視,日后地位、待遇甚至安危都得不到保障。
聽聞蜀軍之中,有不少受漢廷重用的降將,都是在對漢戰爭中表現出眾者。我們如果能趁此機會,予以漢軍以打擊,證明我們的價值,就可作為與漢軍談判的本錢,為將來的榮辱求得保障......”
聽趙季文這番話,將佐會意,連贊他思慮深遠!
而在成都蜀軍準備出擊的同時,其異狀動向,早已傳至趙匡耳中。這其中,有武德司、軍情司的密探,也有成都的官吏,甚至隨軍出擊的蜀軍將領。
對于趙季文的選擇,趙匡不由驚奇,有些感嘆。平心而論,他出擊的選擇,并非沒有道理,漢軍遠來初至,確實疲憊,人數與成都守軍相比也確實懸殊。于蜀軍而言,確是難得的有利戰機,如蜀軍真能上下齊心,緊緊抓住,未必不能取勝。
然而,凡事總有個轉折,歷史大潮滾滾向前,非一己之力所能阻擋,更何況,這“一己”還另潛心思。
趙季文不算蠢,他知道軍中上下,多有異心,但離散的程度,遠超其意料。他怎么也沒想到,早有聰明人將他賣了個干凈。
人還隔著二十里,底牌已盡為趙匡所知,這種仗,怎么打?怎么贏?
趙季文全師而來,趙匡則提前做好了準備,虛營以待,秘隱伏兵,待蜀軍殺至,伏兵大出,趙季文遂潰。這一仗,沒有傷亡多少人,出征的蜀軍有接近半數的人,直接選擇投降。
趙季文率領不到萬人殘兵退回成都,趙匡似乎心有顧忌,沒有趁勢進兵,追剿殘敵,只是找人打掃戰場,收攏俘虜,繼續休整。
嗯對于人數幾倍于己方的俘虜,漢軍處理起來竟然沒有絲毫壓力,因為都很配合,乖得不得了。
而敗退回成都的趙季文,動作也沒停,一面整頓兵馬,一面秘遣心腹至漢營,約談投降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