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進展如何?”劉承祐目光東移,落在川東地區。
就如戰略籌劃的一般,此番伐蜀,分北、東兩路進軍,北路為主,東路為輔。相較于北邊蜀軍重兵云集,兵卒糧械,支持便利,蜀軍在川東,實力要弱了不止一籌。但是,自東路進軍,道途要遠得多,并且不乏險要。可稱便利的,在于長江水道,軍隊、糧秣、器械之轉運,著實方便許多,但也需越過三峽之險。
至于東路統軍的主帥,劉承祐選擇了殿前都虞侯趙匡,輔以禁軍將領劉光義、張永德、黨進以及荊北州兵,再加江陵水師。
聽皇帝問起,柴榮說道:“東路進軍,時間要晚些,根據最近的軍報,趙匡于十八日,自秭歸發兵,率水陸大軍兩萬,出巴東縣,西向夔州。目前暫無新的進展,不過北面既然建功,東路的捷報當在不遠之期!”
“給眾卿講講川東蜀軍的情況吧!”劉承祐吩咐著。
李處耘接話,介紹道:“據察,蜀國于川東地區,屯兵并不多,總計不足四萬,久疏戰陣,戰力低微,近年來蜀地不穩,分散各地彈壓鎮守。起初,僅以萬余人,駐守夔州,在我朝奪荊湖之后,增兵十營,算上鄉鎮之兵,也不足兩萬。
夔州乃川東門戶,地跨巫峽兩岸,如欲西進,必需攻破夔州。蜀軍布防,主要圍繞著巫山及奉節,巫山為主,以巫峽險要為依托,沿岸筑松木、三會、巫山等寨,分兵據守。
蜀夔州節度為龐福誠,乃孟知祥舊將,有兵略,久鎮奉節,但年逾六旬。觀蜀國軍中,盡是老將,以一六旬老兒守戶,可見蜀中無人!
是以臣認為,東路當有憂!”
“蜀中非無人,只是孟昶主政川蜀以來,削驕將,去舊臣,興文教,卻大力壓制武臣。使軍中青俊難得提拔,壯士難以伸展,只能冀望于這些老朽宿將守關保土!”趙普找了個機會,發表一番看法。
“龐福誠者,無聲名遠揚,縱有兵略,也難為趙匡之敵!”慕容延釗評價道:“是故,東路進軍,僅有一戰,便是夔州之戰。夔州若下,則東路大軍自可長驅直入,摧枯拉朽,川東腹地州縣,當望風披靡,可傳檄而定。并沿水路直趨成都,東路若取得突破,縱然北路受阻,孟蜀同樣難逃覆滅之局!”
“如諸卿之言,朕可穩坐東京,以待捷報了?”劉承祐淡淡一笑。
“陛下籌謀多年,準備充足,知己知彼,王師定蜀,乃大勢所趨,焉能不勝?”范質應道。
“成都有何反應?”劉承祐問。
“山高路遠,交通堵塞,尚無消息北傳,但可料其倉皇難定!”趙普說道。
沉吟了一會兒,劉承祐對柴榮說:“今舉大兵伐蜀,朝廷重心,專于西南,但其余諸邊,亦不可放松,當著守備兵馬,提高警惕,免于松懈!”
“是!”
夔州,巫山縣以東四十余里,稍顯緊湊的長江水道上,一支龐大的船隊,正停泊于其間,綿延十數里,像一條蛟龍般,在江面涌動。
主艦之上,“漢”、“趙”之旗迎風高揚,這便是由趙匡所統帥的東路伐蜀大軍。此番進軍,除了兩百艘諸類水師戰船之外,漢軍征調了七百余艘大小船只,用以運輸軍隊、糧食、軍械,荊南三州境內,善操舟楫的漁民水手,都被征調隨軍。
時值七月下旬,秋風卷動波瀾,兩岸青山,層巒疊嶂,影影綽綽,落葉飄零,順水東流。在距離大隊五里開外,激烈的水戰,正在進行之中。
趙匡領軍自秭歸出發,穩定進軍,逾兩日,即侵入夔州境內。聞漢師之來,夔州水軍即奉命出擊。趙匡即遣江陵水軍都指揮使張彥卿,率領兩千水軍,前趨進擊,開啟西進第一戰。
巫峽的地形,實則并不利于水軍的大規模轉挪作戰,是故雙方交鋒,迅速地演變為接舷近戰。絕壁夾岸,殺聲在江上回蕩,雙方兩百余艘戰船,交織在一起,數千水軍,浴血廝殺,持續了近兩個時辰,方才有所回落。
蜀軍的人、船要多一些,接戰初期,尚且僵持了一陣,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被漢軍壓著打了。江陵水師,乃是在原荊南水師的基礎上,裁汰整編,補充健卒,加以長時間的得法操練,大部分軍士,都是經歷過水戰實戰的。
相較至于,蜀軍的水軍,就如其陸師一般,少經戰陣,疏于訓練,一加接觸,沒有快速崩潰,都是仗著巫峽的逼仄。
漢軍這邊,張彥卿也不負柴榮的舉薦,水戰指揮才能卓著,親自在前指揮,麾下漢軍,不斷登舷,驅殺蜀軍。漢軍沖舟,尋隙而進,小范圍攻殺,快速戰斗,兩個時辰下來,已然攻奪蜀船二十余艘,殺傷蜀卒上千。
箭矢橫飛,刀劍交擊,鮮血將清澈的江水浸紅,數艘燃燒的艦船,冒著黑煙,閃騰著火光,逐漸沉沒 正值壯年,神色嚴重地站在將旗之下,在幾名盾兵的護衛間,盯著前方交戰的情形。腳下占的,是一艘奪取的蜀軍艨艟,身邊幾名旗兵,隨時準備聽候吩咐,揮旗指揮。
“蜀軍敗局已定了!”冷峻的目光縱覽前方廝殺的情況,嚴肅的面龐閃過一絲波動,露出喜色,大聲道:“傳令,前隊繼續加強進攻,將這支蜀軍徹底擊潰,中隊掩護支援,后隊清剿收俘!”
“是!”身邊的令旗快速重復揮動。
“此地雖難施展陣型,不利包抄圍殲,蜀軍想要撤離,卻也沒有那般容易!恭喜將軍,此戰當大獲全勝啊!”在張彥卿身邊,一名水軍指揮,笑瞇瞇地道。
眼見勝局已定,張彥卿放松了些,輕松地說道:“夔州的水師,不足四千,此番當是全部來了,正好一舉殲滅。無水軍可恃,我軍便可從容封鎖兩岸,拔除沿岸軍寨!派人,向趙都帥奏捷!”
“是!”
漢軍中軍,站在旗艦上,耳聞自前方傳來的廝殺聲,趙匡的臉色顯得從容而冷靜,不動分毫。一雙虎目,隱露精光,透著種躊躇滿志的情緒。
在淮南大戰之后,趙匡已有五年多的時間沒有統軍上戰場了,這么些年間,他一直是作為殿前司的高級將領,在東京任事。雖有兩次代天巡檢邊事,可謂深受皇帝信重,但同樣的,他的仕途也陷入了一個平穩期。
對于趙匡而言,自然是不滿足的,而想要打破桎梏,唯有戰功,唯在戰場,就像當年在征淮期間,連番戰功,聲名鵲起一般。
雖然在當年,趙匡就有單獨領軍,獨立作戰的經歷,但此番,作為一軍統帥,主方面之事,還是頭一遭。
從受命南下統軍開始,趙匡就下定了決心,建立功勛,在大漢一統天下的進程中,留下自己的印記。哪怕如今,趙匡也才三十歲出頭,但對他來說,始終有種“時不我待”之感。
前方廝殺正酣,趙匡的注意卻似乎不在上邊,反而觀察著江峽兩岸,微微嘆道:“越靠近巫峽,這地形越加險峻啊!”
“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自非停午夜分,不見曦月”
作為與趙匡在淮南拼命的老兄弟,黨進此時跟在其側,聽其呢喃,不由好奇道:“都帥在念什么?做文章嗎?”
見其大大咧咧的模樣,趙匡不由一樂,道:“平日里也勸過你,多讀書,明理增智。我所讀者,取自酈道元《水經·江水注》,說得便是三峽地理水勢,果如其言,連山層疊,遮天蔽日,實乃我進軍的阻礙。前面不遠,便是巫峽山,乃是我們需要跨過的第一道阻礙,也是最重要的一道!”
聽其言,黨進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說:“任他什么阻礙,大軍在此,踏平即可!”
“黨兄豪情膽略依舊啊!”趙匡笑了,對黨進那股精氣神,很是贊賞。
“這些年,一直待在軍中,除了訓練,就是輪值,太過憋悶了,此番都帥帶上我,定要殺敵建功以報!”黨進道。
聽其言,趙匡心中喜悅,但還是搖搖頭:“你此言不對!殺敵建功,是為了大漢,為了陛下,可不是為了我!”
見其教訓,黨進嘿嘿一笑:“是!”
“前方殺聲減弱了!”黨進前指提醒。
側耳傾聽,果然,原本喧囂的喊殺聲,幾不可聞,趙匡平靜道:“看來張彥卿建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