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地處太行東麓,冀北平原西緣,屬咽喉之地,扼要之區。多年以來,定州在御防契丹的事務上,起到了極重的補充作用,尤其在扼守太行,支持易州,清理來自蔚州方向的散滲之敵上。
在過去的十余年間,主宰定州的,乃是孫氏兄弟。早在晉遼爭鋒之際,石晉北方局面逐漸危蹙,孫方簡趁勢而起,聚民壯,因狼山,固堡寨,以求自保。
其后,在契丹出師南下之際,屢屢率領部下抵抗,侵擾襲殺,多有斬獲。當然,那個時候,對于孫方簡而言,民族大義,忠君報國,都是次要的,自保求安,才是主要目的。
不過,孫方簡其人,也卻是有幾分勇略,并且膽氣十足,一點都不怵契丹兵勢,還敢主動去捋虎須,劫奪糧食、軍仗等物資。
雖然是小打小鬧,但終究把名頭給打出去了,周遭之民,聞其名聲,多往狼山依附他,晉廷還將之封邊界游奕使,令其招徠人馬,抵御契丹。后來,孫方簡還主動上表晉廷,諫言破契丹之策略,不過結果可想而知,一個小小的邊界游奕使,實則被視為匪類盜徒,怎么會在意他的想法與建議。
得不到晉廷的重視,孫方簡因而生怨,私通于契丹。契丹那邊,當時的重心主要放在石晉的北御大軍身上,對于孫方簡這支“抗胡”隊伍,雖然不勝其擾,但也有些顧不上,也有意收買,稍息其禍亂之心。
當然,也是孫方簡手中的實力并不強,其狼山老營,人丁最眾之時,丁口也不足萬余,與之周旋的也只有定、蔚、易州的契丹人。
即便如此,憑著手中不算強大的實力,孫方簡干成了不少事,襲關城,殺胡虜,甚至帶人攻破了北邊的飛狐寨,使得那座通往幽燕的交通要隘,短時間復歸于中原王朝。
直到耶律德光入主開封,建立大遼,封孫方簡為定州節度使,尋改封云州節度,讓他率眾移駐。云州那是什么地方,當時就已被割讓給契丹十年,去那里還能有好,孫方簡直接表示不伺候,帶著自己的部下,縮守狼山自固,伺機而動。
其后,果然被他等到了機會,耶律德光政惡,中原軍鎮、百姓,群起反擊,高祖劉知遠又趁勢而起,發兵中原摘了桃子,獵其鹿,奪其鼎。
孫方簡則因勢而動,尤其在欒城之戰后,河北契丹勢力全面收縮北撤,更是率軍收復定州全境,并且再度偷襲飛狐寨得手,置其于漢廷掌控,再無反復,劉承祐因而表奏朝廷,以之為定州節度。
其后,劉承祐繼位,孫方簡長駐定州,為節度,多有鎮戍之功,在乾祐初期的對契丹防御之中,多次配合作戰。
前前后后,被孫方簡所殺傷的契丹軍隊,有近三千之眾,雖然是多年累積,并且以渤海、奚人居多,但在對契丹的直接作戰上,斬獲功勞是很大的。
直到乾祐七年,孫方簡入朝,繳權還政,歸養西京,不久病亡。孫方簡死后,定州節度遭到裁撤,朝廷新設永寧軍,以孫行友為軍使,負責定州及飛狐的守備。
相較于其兄,孫行友此人要平庸得多,見識想法也愚昧得多,本為草莽,隨兄長因勢崛起,做法多逾規矩,以致定州軍政崩壞。當然,這也是藩鎮之遺毒,未能清理干凈的緣故。
至于妖尼作祟,根子還出在其兄孫方簡那里,早年孫方簡積眾于狼山,為安人心,以香火教義聚其徒眾,迷惑洗腦,在早期的時候,還有起到了一定作用。
乾祐三年“滅佛”,定州境內雖有動作,但多虛有其表,給朝廷一個交代,實則暗中維護,有不少佛根深眾的人,都秘密前往定州,托庇于孫家的勢力。
但在后面的這些年,逐漸壯大,傳播教義,也越發猖獗,不作隱蔽,百姓爭相往拜,絡繹不絕。孫方簡在時,還有所控制,等孫行友時,他卻是控制不住,再加上人家也在宣揚他孫氏的功德 “情況你們大概都了解了!”御帳中,劉承祐看著李浣與白重贊,慢條斯理地道:“你們說吧,當如何解決定州之事?”
“回陛下,當厲行整飭,清弊政,收兵權,除賊尼,澄妖言,寧人心,使定州復歸于安定!”李浣當即應道,一套一套的。
聞其言,劉承祐只是說道:“這正是朕想要達到的效果,不過,該如何做呢?”
白重贊顯然也在琢磨著此事,當即道:“為今之計,需從速拿下孫行友,收繳兵權,控制州政,以免生禍患。其后,自可依照朝廷政制,從容而解,只要局勢在掌控之中,縱使有些動亂,不無關于大礙。
如其言,孫行友有率眾歸狼山以自保之意,雖則愚魯,但不可不慎。一旦真讓其得逞,后果難料。是故,臣以為,事不宜遲,當果斷采取處置措施!”
“此言甚中朕意!”劉承祐淡淡一笑,看著白重贊:“這控制局面之事,就勞白卿親自前往了!”
說著,劉承祐親自擬寫好一份詔書,用印,交給白重贊:“孫行友尚在唐縣,蒲陰距唐縣不足百里,可朝發夕至,朕與你一千禁軍以巡檢之名前往,控制衙署,召孫行友前來見朕!”
“守信,你安排一下人馬!”劉承祐又對石守信、李浣吩咐著:“李卿,你一并前往,接手定州民政,該關的關,該辦得辦,將那些烏煙瘴氣,盡數清除,朕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到一個安寧的定州!”
“是!”二者應命。
“陛下,孫行友畢竟握有兵權,如其以駐軍相抗”白重贊略表遲疑。
“怎么,白卿怕拿不下孫行友?”劉承祐問道。
“敢請陛下明確諭旨!”白重贊一臉嚴肅。
“如其聚兵嬰城頑抗,即為叛逆,對叛逆,即行誅除即可!”劉承祐冷厲地給了白重贊一個明確的指示。
又瞧向那名武德司探事官,吩咐道:“你隨白將軍一并前往,將唐縣的軍政情況,再詳述與之!”
“是!”
翌日,晨曦尚未顯露,行營之中,已然動了起來,天方蒙蒙亮,白重贊便率著石守信調撥的一千龍棲軍西向,輕裝簡行,火速進軍。
定州的州城為安喜縣,處在唐河與長星川匯流口,有兩水為險,不過當年契丹北撤前,曾焚墮其城,孫方簡收復后,只是一座廢墟,舍不得大價錢重建,于是奏朝廷,改遷州治于唐縣。等朝廷改廢定州節度后,州治復遷安喜,不過唐縣仍舊為永寧軍的駐所。
如此,倒也方便了此番白重贊的行動,順著唐河,一路西北向疾行,突至唐縣城,以巡檢的名義,直接叫開城門,進入城中。
而此時的孫行友,正在府中打點著行囊,一片忙碌的景象,袒胸露乳,手里拿著把蒲扇,一面閃著,一面喘氣,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的。
孫行友已經五十多歲的,然而從其不時發出的斥罵聲可知,身體不錯,中氣十足。
“你們這些蠢材,就這點家資,收拾了兩天,還沒收拾妥當!”看著一干仆人,正在挖掘花苑的綠植,孫行友頓時忍不住了,上前就踹了一腳:“還管這些花花草草做甚?”
“夫人說,這些花草,都是她精心培育的,需要一起帶上”仆人畏懼地應道。
孫行友的女人不少,其中有一個他最疼愛的,識文達禮,頗有逸趣。然而此時,聞之孫行友就氣不打一處來:“無知婦人,懂什么?聽我的,還是聽她的?狼山有的是花草樹木,別管了,去,把我的被服用品準備好”
隨著日頭西移,孫府中的忙碌,仍在持續,隨著下屬軍官匆匆來稟,有禁軍入城,孫行友臉色頓時就白了,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兩個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