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婦攜子保權,見過都帥!”帥府后堂,嚴氏牽著小兒,向慕容延釗跪倒行禮。
觀其神色平靜,不卑不亢,非一般婦人的表現,慕容心中微奇,虛抬手,道:“周夫人免禮!”
慕容延釗是極具風度的,身上不見尋常武夫那種流于表面的戾氣,微微一笑,便安人心。
“謝都帥!”
攜子起身的同時,慕容延釗目光落在目光清澈的周保權身上,淡淡地問道:“這是周行逢之子?”
“正是!”嚴氏輕輕地撫著周保權的嫩臉。
“多少歲了?”
“三歲!”
見慕容延釗盤問,低頭看著愛子,面容間流露出少許憐色,深吸了一口氣,抬首看著慕容延釗:“敢問都帥,我夫情況如何?”
在漢軍進駐長沙的這三兩日間,嚴氏母子被看管得甚嚴,也嘗試過探聽周行逢的詳細情況,但都做了無用功。
此時,聞其問,慕容延釗落座,平靜答之:“本月21日,我東路大軍破巴陵城,周行逢亡于陣中!”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嚴氏沒有太大的情緒爆發,但臉上的哀色卻是怎么也無法掩飾住的,并且將其子抱得更緊了。
周保權仰著腦袋,也緊緊懷抱著母親的腿,四下張望,目光盡是懵懂與疑惑。這幾日,家里出現了太多陌生面孔,母親也不同平常,他也再不能在最喜歡的草地上奔跑打鬧了......
花了些時間,嚴氏終于將心情平復下來,面上無異色,仿佛將所有的悲傷都藏進血肉里。慢慢地跪下,周保權見狀,也乖巧地跟著。
“夫人這是何意?”慕容延釗問。
嚴氏從容地迎著慕容延釗的目光,說:“周氏本無恩德加諸百姓,我夫悍然起兵戈,以抗王師,湖湘軍民,無不苦之,思之也以為愧。先夫既亡,賤婦與子保權猶在,今王師既來,朝廷如欲追究其責,愿攜子赴死,以贖其罪!”
聽她這一番話,慕容延釗終于露出了少許感慨之色,審視著這母子,道:“早聽聞周夫人的義名,勤儉賢能,深明大義,今日一見,果非尋常,有此見識,有此器量,就勝過大多數男兒了!”
“夫人起來吧!”揮手示意,沉吟了一會兒,慕容延釗形容寬和地道:“周行逢戰亡,乃自取其禍,你們為其妻子,本當株連,姑念能夠及時悔過,全城而獻,無害于長沙軍民,便可從輕發落。
至于如何處置你們母子,需上報朝廷,聽天子意旨。不過,以天子之仁德襟懷,應當不會為難你們孤兒寡母!”
慕容延釗的話,稍安其心,嚴氏也不禁松了口氣。若得保全,誰人愿死,她固然不怕死,但也得顧念其子。
“你們稍事休息,準備行囊,本帥明日便派人,護送你母子去東京!”慕容延釗又道。
大概是也有些憐憫這對母子,慕容延釗以一種寬容的神態,說道:“北去千里迢迢,路途遙遠,可與你攜帶四名僮仆、侍婢,沿途以作照料。夫人若有其他要求,亦可直言,只要合適,本帥概允之!”
“都帥寬宏仁慈,賤婦拜謝!”朝慕容延釗深深地鞠了個躬,嚴氏面露感激。
抬眼望著他,語氣中透著懇求之意:“僮仆、侍婢,我一概不要,只望都帥能夠開恩,寬恕一人!”
“哦?何人?”慕容延釗來了點興趣。
“先夫親衛隊長周良,前番攜家書一封南來,王師入城,為大兵所執!”嚴氏說。
慕容延釗朝著侍候在旁的史彥超投以質詢的目光:“有此事?”
“是!”史彥超點了點頭,而后趕忙解釋道:“其人南歸,有些蹊蹺,那周良是周行逢的親信,我怕他有什么陰謀,所以抓起拷問!”
“信上所言何事?”慕容延釗問。
史彥超有些尷尬了,聲音都小了些:“就是些歉意的話,勸嚴氏投降朝廷,保全性命,將其子養大!”
“既如此,你何必再執之?”慕容延釗似乎有些不滿。
史彥超道:“如果只是送封信,何必率百名甲士歸來?其中定有陰謀!”
慕容延釗想了想,揮手:“將人帶上來!”
很快,一身內襯的周良被兩名士卒帶了上來,滿身的鞭痕烙印,血淋淋,慘狀驚人。見狀,眉頭頓時便皺了起來,瞥了史彥超一眼,讓他頗不自在。
“你就是周行逢的親衛隊長?”
“是!”散亂的發絲遮擾著視線,但見端坐堂案的慕容延釗,周良氣息微弱地應道。
“有人說你奉周行逢之命南來,除了帶回一封書信,還還背負著密令,執行什么陰謀!是否有此事?你能給本帥解釋解釋嗎?”慕容延釗悠悠問道。
聞問,周良看了看一旁的嚴氏母子,慘然一笑:“不錯!”
“我乃周氏家仆,確實受主君密令,是為保護夫人與小郎君。至于什么陰謀,不過小人作祟,妄加揣測罷了......”
注視著其眼神,周良也瞪大雙眼,毫不見懼色,這人骨頭很硬,慕容延釗腦中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這份忠心,倒是難得!”慕容延釗淡淡一笑。
直身,舒出一口氣,擺擺手:“罷了,此事本帥做主了,不做追究了。夫人,你把此人領回去吧!”
“謝都帥大恩!”嚴氏恭敬道。
聞言,周良也有些發愣。
“此義士也!念舊恩,行忠義,不避生死,難得啊!”慕容延釗似乎有些欣賞,又對史彥超吩咐道:“把人放了,再給他治治傷!”
“是!”雖有些不樂意,史彥超還是不敢違逆。
待嚴氏母子與周良都退下之后,史彥超忍不住道:“都帥,你相信他的說辭?”
“話或有保留,但此人的忠義,卻是做不得假的!”慕容延釗說道。
“可是,如不將此事調查清楚,怕有隱患!”史彥超提醒道。
聞之,慕容延釗偏頭凝視著他:“有何隱患?我問你,隨其歸來的百名士卒,在何處?”
“收繳了甲械,看押在軍營!”
“嚴氏可有獻降,可有抵抗之舉?”
“沒有!”
“那周良,你覺得繼續拷問下去,能有什么結果?”
“此人嘴硬......”史彥超不得不承認。
“既然如此,長沙已降,嚴氏順服,我們又何必去為難這孤兒寡母?至于背后有什么陰謀,不過無謂之揣測罷了!”慕容延釗審視著史彥超:“倒是你,怎么對這刑鞠斷獄,這般感興趣了?”
想了想,史彥超也反應過來了,以如今的情況,嚴氏母子還能泛起什么波浪?訕訕一笑,史彥超道:“一時興起罷了......”
急促的腳步,響起在帥府之中,甲胄的摩擦撞擊聲,有些滲人,史彥超直奔官署,跨入堂間,正見著提筆書寫公文的李觀象。
看到史彥超,李觀象立刻停筆,起身笑臉相迎。而史彥超見了,露出一抹冷冽的笑容,大跨步上前,揮起馬鞭就朝著李觀象狠狠地抽去。
根本反應不過來,直接被一鞭子抽倒了,凄厲的慘叫聲響起。史彥超聞之,猶不罷休,鞭子揮得更快,更用力,抽得李觀象滿地打滾。
“將軍這是何故?”
“下官犯了何罪?”
“還請饒恕啊!”
一邊慘叫,一邊質問求饒,史彥超卻是不管不問,冷著臉,悶著聲,只管抽打。周遭的僚屬,看著史彥超煞氣騰騰的模樣,都遠遠地避開,聽著破空的鞭聲,那種入肉的疼痛感,似乎感同身受。
李觀象終究只是一文人,哪里經得住這么打,挨了十幾鞭,便只能嗚咽地呻吟了,求饒聲都有些喊不出腔了。
見他官服都被打爛了,史彥超這才罷手,卷起帶著血痕的馬鞭,瞪著李觀象,斥道:“都是你這小人,若非你居中調撥,我豈會小題大作,去審那周良!什么陰謀,什么大功,好處沒撈到,反讓本將在都帥面前丟了面子......”
言罷,史彥超抽身而去。
待到那兇神走遠了,一干僚屬方才敢湊上前,察看李觀象的情況。而李觀象,已被抽得涕泗橫流......